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駿馬快如閃電,片刻便馳到近前。熊旦將此時場中的情景看的一清二楚:幾頭奇形怪狀的妖獸屍體匍匐在不遠處,已是死透了。那幾隻妖獸是昔日九鳳在為楚國征戰的過程中收伏的,向來便在戰場上充當九鳳親衛的角色,而今盡皆成為鎬京天子的手下亡魂。
而尤為令他膽戰心驚的是倒於血泊中的九鳳,她向來引以為傲、威武雄壯的八顆頭顱盡皆被利器砍掉,無力的垂於身後,再也威武不起來。甚至,那些碗大的窟窿還在不停的向外噴涌著鮮血,在九鳳身下匯聚成小溪,硬生生將九鳳染成了個血人。
九鳳的慘狀已經令熊旦驚駭欲絕,又見天子高舉手中金劍,直欲劈下砍掉九鳳最後一顆頭顱。而九鳳卻動彈不得,對於他的到來亦沒有一點反應,眼睜睜的看著天子的動作沒有半分反抗。熊旦險些嚇得魂飛魄散。
眼見形式危急,熊旦再顧不得這許多,隔著老遠的距離,他便心急如焚,狼狽滾落馬下,膝行至姬昭近前,高舉著手中玉牌吼的撕心裂肺:“清夷娘娘還活著!王上劍下留人!”
蓬勃怒漲的殺意瞬間定格。
姬昭也瞬間僵住,維持著手舉金劍的動作,久久沒有動作,既不見他有欲砍下的趨勢,也不見他有要收回手中金劍的打算,只是僵直的、直愣愣的立在原地,整個人仿佛凝聚成了雕塑。
對於天子長時間的沒有回應,熊旦一聲都不敢吭,如今他與九鳳的性命都掌握在天子手中,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由不得自己有異議。他跪於血污中的動作沒有絲毫不耐與厭惡,靜靜地等待天子的回應。
只是苦了九鳳了,她還受著傷呢!
熊旦肢體恭敬,眼神卻是飄忽不定,不著痕跡的向著旁邊倒在地上的九鳳看去。待到接觸到九鳳的視線,他不由得有些怔楞。
九鳳臉上的表情很是耐人尋味,滿臉的血污都遮不住她直勾勾的盯著姬昭的視線,仿佛要看清楚姬昭臉上的每一個細微的表情。直愣愣的眼神中似乎有些欣喜,又似乎有些怨懟,呈現出非常矛盾的悲喜交集。最後的最後,都歸於眼底的冷漠。
許久之後,姬昭僵硬的轉過頭來,眼神如同利刃一般刺向熊旦。熊旦身處姬昭刺骨的視線中微微瑟縮了一下,感覺自己好像是暴露在烈日下的冰塊,渾身的隱秘心思都袒露在姬昭面前,生不出半點反抗的念頭。
而姬昭冷冽的凝視如同遭遇獵物的猛獸,冷眼旁觀自己自救,若是討得了他的歡心便放自己一馬也無所謂,但若是自己稍有不慎,也有可能遭受到萬箭穿心的酷刑折磨。
熊旦不敢再出一語,態度愈發謙卑的低下頭顱恭身跪地,雙手奉上,只將手中玉牌高高舉起。
“噹啷”一聲扔下手中金劍,姬昭大步向前揪起熊旦的衣領將他提將起來,帶至近前,距離自己只有不足寸余,眼神兇惡,面貌猙獰,似駭人凶獸般急欲噬人。
“你說什麼?”嘶啞的嗓音自胸腔內噴涌而出,雖然含混不清,但卻帶著似要將熊旦的喉嚨給一口咬斷的危險。
熊旦吃痛,低垂著眼皮不敢直視姬昭,高舉著玉牌的雙手卻不敢在此刻放下。
“此乃清夷娘娘的本命玉牌。若她當真身死,此牌會隨之化為齏粉。現下玉牌完好無損,說明她並沒有死,她還活著!”
熊旦語速極快,甚至快的有些結巴,生怕慢了一步,姬昭不耐煩,不但趕不及救下九鳳,還會搭上自己的性命。
感覺到姬昭急欲噬人的眼神慢慢從自己身上轉移開來,放諸到自己手中的玉牌上,他不由得微微喘了一小口氣。
姬昭死死盯著被遞至眼前的玉牌。在黑風呼嘯的戰場上,它乳白色的質地如雲霧一般的美好,跟他珍藏的那管玉笛是同樣的材質,其上刻著的小小的清夷二字是如此可愛,仿佛是清夷此時在對自己微笑。對他來說,這塊玉牌便是這世間最美好的物事。
它救了他的命啊!
姬昭精壯的身軀微微的顫抖著。眼前這塊可憐可愛的玉牌對於他的殺傷力是那麼的巨大,姬昭昂然而立的軀體都漸漸的變得佝僂。口鼻間噴出的氣息將近在咫尺的玉牌表面覆上一層霧氣,險些將其上刻著的清夷的名字給遮蓋住。
姬昭慌忙伸出顫抖的雙手去,想要輕輕的碰觸一二,視線所及,卻被自己手上沾染的血污所驚。他慌忙扯下內里還未被血液浸透的衣物,將雙手擦拭乾淨後,方將這小小的、脆弱的玉牌納於掌中,像是捧著這世間最珍貴最珍貴的寶物。
“你還活著...”
真好。“你還活著。”
將玉牌緊緊貼於心口,姬昭無語淚流。死氣沉沉的身軀在此刻仿佛被突然注入了鮮活的生命力,將這尊地獄魔神又召喚至人間,褪去冷厲肅殺,露出內里柔軟。他此生從未如此刻一般感謝上天,感謝上天又讓他活了下來。
辛靡辛余在幾步之外看著主上難能的脆弱,失而復得的狂喜,也禁不住眼淚潸然。上天待主上實是苛刻,連番的悲慘境遇將主上折磨的幾欲崩潰。但好在上天還是給主上留下了一線生機,沒有將主上直接打入地獄。
便是此刻仍跪在地上的熊旦,此時都被這鎬京最尊貴的君臣三人的情緒感染,竟也為天子的痴情與傷痛而心有戚戚,頓生憐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