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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抱著胸,望著檐下雨簾不甚惆悵。婢女為她添上罩衣,細語道:“殿下莫受了風寒。既然宮中不便,何不搬回公主府?如今已然開春了,外邦使節入朝進貢的頗多,城外也開始籌辦春日祭。新建的蹴鞠場邊,桃花林都結了花苞,再待三五日花便要開了。”
然而長公主對回府興趣不大,在她看來那是和丈夫搭夥過日子的地方,算不得家。況且她現在過得很隨心,這種隨心多少有些愧對死去的駙馬。給他戴綠帽子是小事,在墳頭上顛鸞倒鳳就太不雅觀了,因此她情願把相好的引進宮裡來,這樣至少可以減輕些罪惡感。
“陛下離不開我。”長公主慵懶地笑了笑,“他可是我一手帶大的……我想起來了,公主府空著也是空著,不若讓梨園子弟搬進府去吧,另外一半贈給澡雪放他的經書。”
她攬著披帛,閒閒走在蓮花紋的青磚上。她是真的很閒,沒有愛人,連老友也多日未見。自從那天長情說好去找什麼神龍,之後大宮就再也沒有抻過筋骨,發出過響動。她揚起脖子往殿頂上看,嘆息著:“你去哪裡了?不會是春心蕩漾,跟人私奔了吧!”
話剛說完,聽見外面傳來一陣足音。她回頭看,殿前的天街上憑空出現了三個人,最前面的是長情,後面還跟著兩個年輕俊俏的男人。
“花開兩朵,艷福不淺嘛。”長公主不由感慨,感慨完了她又開始驚嘆,那兩個男人長成那樣,絕對刷新了她對男人審美的所有想像。
長公主只覺眼珠子都定住了,根本沒法移開。穿玉色禪衣的那個已是人間極品,後面白衣那位更如雨過牡丹,日出桃花,一顰一顧,天地都要為之久低昂。
長情進來了,使勁拽她,她把她的手推開,“再讓我看兩眼……”
兩個男人是齊楚君子,知道女人閨房不便進,遠遠站在雨中等候。不過那雨對他們來說毫無妨礙,他們站立的地方,方圓幾丈內不見一星水霧,看樣子不是凡人。
長公主內心驚動,即便被拖走,還是伸長脖子不住探看。長情無可奈何,所謂的重色輕友大抵就是這樣了。
“別看了,我惹了大麻煩!”
昭質這才轉過頭來,一臉茫然,“那兩個不是你的小情兒嗎?”
長情沒那麼多時間同她解釋,只是告訴她,“小情個屁,我可消受不起。我現在得逃命,不能讓他們抓住我。這幾天我被他們看得死死的,只有回到大宮,才有機會逃離魔爪。”
昭質目瞪口呆,“怎麼回事?長得那麼好看,心腸竟那麼黑?你不是神嗎,他們連神都敢惹,到底是什麼來路?”
長情沒敢說實話,其實那兩位是專管神的,說出來會不會嚇暈她?她抓緊昭質的肩,用力晃了晃,“你聽好了,我現在要定住你的身形,等他們發現時,你好有託詞。他們追問,你一定說不認得我,不知道我是誰,千萬不能觸怒他們。”
昭質茫然點頭,想想又問:“那龍脈怎麼辦?你什麼時候回來?”
什麼時候回來……恐怕再也回不來了。長情低頭道:“龍脈自會有人接管,這個當口,天界不會坐看中土大亂的。你要記住我剛才的話,無論如何都說不認得我,這樣他們才不會為難你。”她又拍拍她的肩,“相交二十年,終須一別。如果活著能再見,我與你把酒話桑麻;如果不能,我會去你墳上祭奠你的。”
昭質苦了臉,“龍源上神,你真的很不會說話。好好聊個天,你能把天聊死。”
長情擺擺手,“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現在必須逃。”說著兩指向她一點,又囑咐了一遍,“李昭質,他們不好惹,你多保重吧!”
龍源上神身形一晃,就那麼消失了。長公主定在那裡一動不能動,心裡嘀咕果然是損友,闖了禍把煞星帶回來,自己倒跑了。門外那兩個人想必來頭很大,如果真照她的吩咐,只怕自己被捏死之餘,更會連累整個王朝。
雨還在下,雖然水氣不敢沾染天帝陛下衣襟,但風裡等候太久,早春的寒氣依舊灌了滿袖。
引商道:“君上,上神進去有陣子了,就算與閨中密友辭別,也用不了那麼長時候。”
雲月聽後未置一詞,略頓了頓,舉步邁進了前殿。
殿宇空曠,不見有人,每一絲空氣里都瀰漫著暾暾的白檀香氣。女人的住處,亂闖未免孟浪,因此引商止步,揚聲提醒:“上神,時候不早了,該啟程了。”
可惜話音消散,沒有任何回應。
不好的預感慢慢升上來,雲月面色微沉,但極力隱忍,“長情,我們該走了。”
依舊石沉大海,殿裡除了更漏的滴答,再無任何響動。
引商轉過頭來,見君上眼中雲海驚動,心裡叫苦不迭。但願這位上神別再玩什麼金蟬脫殼之計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帝掌管三途六道,她就是跑,又能跑到哪裡去?無非多費手腳,惹得天君震怒罷了。
其實站在旁觀者的角度,他並不認為君上當真深陷情網不能自拔。天帝向來是冷靜的人,他從頭至尾都不曾瘋狂過。辦事深思熟慮,為了心中的理想,他可以放棄很多東西,譬如為人的柔軟,以及個人的情感。那些不了解他的,只會論跡來評價他。驕傲、強權、狠毒,他在他們眼裡儼然是個惡人;但他近身的人看他,只會論心。他心志堅定、品質高潔,即便不是聖人,也是天道忠實的擁護者,甚至是個悲觀主義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