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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情被迷了眼,偏過頭避讓,忽然感覺腳下震動起來。淮水再湍急,也是內陸的河流,不可能掀起多大的浪。可是她竄出水面臨空俯瞰的時候,發現河面竟然有了江海般的氣勢。數不盡的漩渦,翻不盡的巨浪。幾乎一霎,水紋的流向突然又終止,平靜如一潭死水,再也不復東流了。
銅鈴變小了,就躺在她手心裡。水下似有怪物出籠,發出一聲可怕的咆哮,脊背縱躍浮顯,很快消失在河道的盡頭。
她眨巴兩下眼,“什麼東西?”
對面蛇山上跳出了一群山精,吱吱喳喳大叫起來:“不得了啦,有個神仙把無支祁放跑啦!”
長情嚇了一跳,倉惶環顧四周,“哪裡有神仙?”
料想大事不妙,先隱瞞身份再說。她只是想不明白,龍神是大神,受他之託,能有什麼過錯。
低下頭,拿袖子掩住臉,正想趁亂逃跑,對面群妖的首領隔著山頭喊話:“上神別躲啦,你一出場就自帶仙氣,我等只是道行淺點,又沒瞎。”
長情見狀也放棄了,作為年輕的上神,她懂得並不多,還是得向這裡的土著請教,“那個無支祁究竟是誰?”
蛇山的山君啊了聲,“上神不知道無支祁嗎?他是淮水水君,當年大禹神君治水,他興風作浪擾亂進度,被龍神庚辰鎖在了淮水龜山腳下。喏喏喏,您手裡的神鈴就是穿在他鼻子上,用來鎮壓他的。現在神鈴一除,淮水自此不入東海,上神您捅了大簍子,想想怎麼善後吧。”
長情腦子裡嗡嗡的,思來想去覺得不可能,“這鈴鐺是龍神讓我來取的,他說是他遺失於淮水的寶物……”
山精們集體聳肩,“上神你到底是哪一邊的?如果是奉命而來,為什麼要打死巡河夜叉?”
巡河……夜叉?長情猛然回頭看,“那兩個水族是巡河的?”
蛇山山君說是啊,“巡河夜叉輪班看守無支祁,這麼多年都太平無事,沒想到今天會有人劫獄。不過話說回來,上神真是能打,敢問上神是何方高人,現在何處任職呀?”
長情支支吾吾不肯說,心裡慌得很,為今之計就是找庚辰問清原委。
她匆忙又趕去凶犁之丘,夜半星辰漫天,遠山遠水隔著雲端。她在草原上奔跑,每走一步,受了傷的左肩就沉沉作痛。好不容易到了神宮前,宮門緊閉,只有月光照在雕龍的紋理上,發出崢嶸的寒光。
“開門!”她用力拍擊門環,“請上神賞臉一見。”
凶犁之丘上靜悄悄的,她的聲音在大荒邊陲迴響,卻如投水的石子,向下沉澱,一點微微的漣漪很快也消失了。
長情不甘心,拿銅鈴去叩擊,“上神所託,在下已經做到了,請上神出來相見。”
終於裡面有了動靜,宮門開啟了窄窄的一道縫,有個小童露出半張臉來,仰首稚聲道:“我家座上受南冥君相邀赴宴,已經三日未回了。上神有事,還請改日再來。”
神宮的宮門又闔上了,長情站在那裡,手上的銅鈴成了燙手的山芋。
已經三日未回了,那麼今天遇見的那個撐傘的人又是誰?難道是有人想借她之手,放出無支祁麼?
她打了個寒戰,這下真得想想,該去哪裡避難了。
第7章
長情從來不知道,自己竟然那麼眷戀龍首原無趣的生活。
夜太深了,城中只餘零星的幾盞燈火,每一盞都能給人帶來莫大的安慰。巨大的宮殿群沿坡伸展,那是她堅守了千年的家。曾經她也不滿於沉悶和庸常,可是如今連這沉悶都顯得那麼可貴。
闖了禍,不敢回家,怕被人逮個正著,只好遠遠站著望洋興嘆。她到現在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被誰坑了,莫名其妙就當上了無支祁越獄的幫凶。她這一生從來不做出格的事,如果讓上面知道了,對她的評價可能是“老實人其實蔫壞,要麼不作死,要麼就作一票大的。”
大禹治水,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她十個手指加上十個腳趾都數不過來。區區毛神把上古水怪給放了,上面會怎麼整治她?會不會削了神籍,下放頂替巡河夜叉?
長情不敢想,捧著腦袋痛不欲生。她連上去領罪的勇氣都沒有,手裡捏著鈴鐺,盤腿坐在神禾原上,含著淚花呵欠連連。
好睏,好想躺下,身上的傷也亟需診治。可是她無處可去,這些年光顧著睡覺,出了事竟連一個能幫她避難的朋友都沒有,實在失敗。
忽然一道驚雷閃過,嚇得她心頭大跳。寒冬臘月哪裡來的雷?可見是上界發現無支祁出逃,開始點將緝拿了。
她在原地團團轉,氣哼哼想要是抓住那個騙她的人,一定要把他碎屍萬段!然而氣憤歸氣憤,凶犁丘的際遇恐怕告訴別人,別人也未必相信。那地方是龍神庚辰的道場,什麼人敢在太歲頭上動土?一定是這毛神自覺難以脫身,胡編亂造出來混淆視聽的託詞。
長情一瞬間想像了所有最悲慘的下場,她向天頂望了眼,實在不行只好去自首了。拖著沉重的步子走了兩步,驀地聽見有人細聲喚她,找了一圈,才在小渠里找到一條盎堂魚。那魚晃著黃色的大腦袋,喊聲像兒啼似的,直著舌頭說:“不如下水吧、不如下水吧……”
“小小菜魚,湊什麼熱鬧。”長情鬱塞地嘟囔,想了想蹲下問它,“誰讓你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