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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情掀起半幅眼皮,嗯了聲。這是長公主李昭質,最近和倭國的遣唐使打得火熱,看樣子昨夜春風一度,饜足異常。
“殿下在和誰說話?”
門裡追出來個俊俏的少年郎,十七八歲模樣,生得白淨細緻,濃眉大眼隨波顧盼,凝望昭質的眼神,簡直像在看待女皇。
長情摸了摸鼻子,沒吭聲。剛過完四十歲生日的長公主,在少年領下的胸肌上摸了一把,笑道:“沒誰,是你聽錯了。時候差不多了,叫人送你出宮吧,趁著天還沒全亮。”
少年臉上顯露出失望的神情來,戀戀不捨著:“那今晚澡雪再來拜訪殿下。”
長公主說不必,“明日是駙馬的忌日,我今晚要抄經,過兩天再召見你。”
澡雪黯然應了,一步三回頭被內侍送了出去。前一刻還搖手相送的長公主,轉頭就吩咐身邊的婢女:“入夜把蘭台的小郎君帶進來,小心些,別叫金吾衛拿住。”
長情忍不住翻白眼,還記得二十五年前的中秋,昭質公主把兩隻眼睛哭成了桃兒,因為害怕男人,不想成婚,怕人家吃了她。如今二十五年過去了,當初純良的兔子已經變成了狼,吃起年輕男子來連骨頭都不吐。
昭質知道她又在腹誹,不以為意道:“我都四十了,沒幾年好光景了。現在不及時行樂,下去見了我那死鬼駙馬,半點豐功偉績都說不出來。”
長情哼哼了兩聲,聲如震雷,她實在不理解,這種事算什麼豐功偉績。不過看見剛才的倭國人,就想起淵底的白衣少年來,於是怏怏翻個身,屈起手肘墊在了頰下。
昭質問她怎麼了,“一夜未歸,必定有艷遇,說出來高興一下?”
長情說沒有,“我去了趟西北隅,遇見了一些人和事。”
昭質向來對他們的世界很好奇,那些靈異玄怪和無上繁華一起,組成了空前強大的盛世。這盛世因各族共存而欣欣向榮,所以她不排斥,甚至覺得沒有妖魅,不成盛唐。
可惜長情這人慢熱得很,要想從她口中套出點什麼來,得花不少工夫。
“我要聽你昨夜的際遇,這回又要我央求你多久才肯說?”昭質讓人搬了張胡榻來,盤著腿,裹著被褥坐下了。
其實長情也想和她商議商議,所以沒等她糾纏,便把所有事都和盤托出了。
昭質聽得捧腹大笑,“愛恨糾葛,欲斷難斷。龍源上神,你的好日子來了。”
長情當然不承認,“胡說,我天天過著好日子,遇見這種事反而好不起來。”她嘟囔著,“難得下一回水,還攪了別人的婚禮。新娘子以為我是去搶親的,其實我不過受邀證婚罷了。”
昭質笑了笑,“那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淵海君心裡喜歡的是你。長情,我守了兩年寡都覺得活不下去了,你一千年這麼孤零零躺著,兩腿間豈不要結蛛網?”說得長情老臉通紅,又無法反駁,便長吁短嘆著,連累百里蘭宮嗡嗡作響。昭質捂住了耳朵,“別嘆了,宮室該塌了。既然人家已經退婚,你乾脆下嫁水府吧。”
長情哼哼,“我要是一走,你還想舒舒坦坦找小郎君?龍首原龍脈盡斷,烽煙再起,又該改朝換代了。”
這麼說來倒是個大問題,昭質問:“那你如何打算?看來不是不喜歡他,只是礙於肩上重擔不敢放下。”
喜歡?長情忍不住發笑,“什麼喜歡不喜歡,我是覺得有些對不起他。其實我到現在都沒有想起他所說的救命之恩,攪亂了他的婚事也非我所願。如果五百年前真像他說的那樣,是我把他放生在淵海,害得他被神龍畫地為牢圈禁至今,那我是不是該做些什麼,彌補今天的過失?”
昭質長長唔了聲,一條細長的腿搭在另一條的膝頭,從被褥底下探出來,在寒冷的晨色里勾挑搖擺著,吃吃笑道:“上神真是位周到的上神,如此急人之所急,我要是淵海君,今生就賴定你。”
長情懶得和她囉嗦,起身從宏偉的建築里掙了出來。
一道白光落在榻前,昭質撐起身看她,神果真是不老的,二十五年前自己和她看上去一樣大,二十五年後菱花鏡里的自己已現老態,而她卻依舊秀色可餐。
她不由泄氣,“那個淵海君生得如何?”
長情想了想道:“不錯。”
昭質雙眼放光,“比澡雪怎麼樣?”
長情沒好說,水中的精魅根本就不是凡人能比的。那個年輕的遣唐使雖然已屬人中極品,但同淵海君比起來,可能差了十個引商。
為了不打擊昭質的信心,她只得說不相上下。畢竟幾十年老友,讓遍游花叢的人知道她的那些花不過如此,會澆滅她繼續遊戲人間的興趣。人的一輩子太短暫了,大唐民風開放,得快樂時且快樂,比什麼都重要。
長情開始盤算,“神龍的道場在凶犁丘,從長安過去有段距離。我人不在,先用神力固定龍脈,應該出不了岔子的。”她站在澄澈的天宇下結印,此時天已大亮,但那種有形的、絲緞一樣的銀光絲毫不受天色的影響,從她指尖源源不斷地輸出,笊籬一樣扣住了重重宮闕。
昭質在一旁看著,早就見怪不怪了,只說:“快去快回,你不在宮裡,我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