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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答,只道:“昔日麒麟族執掌大地,我肩上責任重大,半點也不能鬆懈。如今再也沒有疆土需要我管轄了,族人凋零,十不存一,我能做的就是盡我全力,保護活著的人。我料麒皇與我的心是一樣的,大是大非面前,總要有所取捨。既然我還是祭司,那我便應當對得起這個尊號,只要能給麒麟族開闢出一條生路來,這點委屈算不了什麼。”
伏城有些急切,“您也知道委屈,那就再想想辦法,不要走到那一步。”
雖說嫁人是女人一輩子的大事,但玄師對這個並不十分看重,她甚至還有閒心安慰他,“這不過是最壞的打算,不到走投無路,麒皇也放不下這個面子。況且庚辰未必看得上我,若聯姻不成,才該頭疼。”
伏城覺得她的擔憂根本不成立,“您如何以為庚辰會看不上您?您是麒麟玄師,身份尊貴。還有一點,座上莫忘了龍性本淫,就算他是龍神,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這話果然引發了她的深思,她抄著手喃喃:“對啊……你在庚辰身邊呆了萬年,應該很了解他的脾氣秉性。”一面說,一面又歪著腦袋嘀咕,“其實庚辰長得不賴,我與他接觸過兩次,除了第一次使詐,後來倒也坦誠。”
伏城不說話了,一臉淡漠的樣子,冷冷調開了視線。
長情皺著眉微笑,心裡生出一些淒涼來,原本她悄悄想過,將來麒麟族若是能夠振興,她就守著神殿,伏城守著她,即便兩人之間什麼都不發生,這樣也很好。可是形勢逼人啊,萬一龍鳳兩族再次聯手,那麒麟族便要重蹈覆轍,同樣的失敗,絕不能來第二次了。麒麟族可以沒有她,不能沒有生存下去的機會。
忽然轟地一聲,九天上傳下萬鈞雷霆,連這浮空的城都狠狠震盪了下。天頂出現了奇異的景象,東邊日頭正暘,西北方滾滾的雲頭瀰漫上來。白如棉絮的雲層,夾裹著電閃雷鳴,這是種違反常理的天象,長情徐徐長出一口氣,“天界開始圍剿九黎了。”
如此看來,天帝是打算逐個擊破。龍族出征必不是這樣的朗日晴空,庚辰稱傷不戰的小小伎倆竟能拖延到現在,也不知少蒼在打什麼算盤。
月火城人人自危,回城的族人都跑出來觀天象。萬年前滅族的恐慌還沒有完全消散,那些新長成的戰士們抽出了兵刃,一副準備迎戰的架勢。
公羽匆匆趕來,“座上,神族可會此時發動奇襲?”
長情望向主殿方向,高台上的麒皇負手而立,那身影一如萬年前的孤絕,大約也時刻保持一顆決一生死的心吧。
她收回了視線,說不會,“本座昨夜推演,並未見月火城近日有戰事。況且九黎作惡,我在趕往陰墟時就見一路上毒物出沒,天界討伐他們是名正言順。而麒麟族本就是祥瑞,他們縱有剿滅之心,暫且也不好出手。”
公羽長出一口氣,“這就好,畢竟族人元氣尚未恢復,要是此時再來一場大戰,恐怕傷筋動骨難以招架。”
長情頷首,轉頭對伏城道:“你出城去吧,這兩日領人守著界碑,接引回溯的族人之餘,也好留意各方,以防有人窺探混入。”
伏城拱手道是,領命承辦去了。長情看著他的背影,想起月火城慘遭攻陷的前一夜,他黯然離去的樣子。
一眨眼,已經過了那麼久。
轉身緩步走回神殿,殿宇深處巨大的麒麟圖騰煌煌鑲嵌在牆上。月火城從廢墟變回原貌,及麒麟族復甦維續,都需要耗費無盡的神力。她穿過長廊走向地下,白玉欄杆圈起的天坑裡,盤旋著烏色的洪荒地脈,他們賴以生存的根源就在這裡。多年的荒蕪,已經讓它變得斑駁嶙峋,但這兩日她耗盡心力的培護,漸漸讓這地脈有了一線回春的跡象。
所以她一向是幹這行的啊,就算流浪在中土,也沒有生疏了手腳。但一個人的力量有限,收功之後只覺人被掏空了,心亂如麻,飛花迷眼,站不住身子,一下跌坐在玉石欄杆前。
朦朧中見有人走來,一襲華服,光芒耀眼。她抬袖遮擋,透過袖褖,見妝蟒層疊的袍裾到了她面前。他慢慢蹲踞下來,伸出手撫摩她的臉頰,“離開我,你當真過得好嗎?”
第33章
長情怔怔看過去,那張臉她認得,但他出現在這裡,讓她感覺到了無比的恐慌。
掙扎著要起身,雙腿無力,連站都站不起來。戰天鬥地的玄師竟會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若不是因神力消耗過大,便是萬年之間,他的修為增長到了她望塵莫及的地步。
他的眼睛裡有濃得化不開的哀愁,靜靜地注視她,手指划過她的眉梢,落在她唇角。
“這兩日,你可曾想過我?”
長情沒有回答他,咬牙道:“你對我使了什麼咒術?快放開我!”
他微微嘆息:“你不想我,我不怪你,可我日日守著偌大的天宮,卻時刻在想你。你看,這件事對我來說多不公平,可惜我連個說理的地方都沒有。”他站起身,垂袖搖頭,“沒人能幫我,我貴為天帝,連我都解決不了的事,還能指望誰……”
他臉上的神情始終滿含悲傷,換作別人,面對天帝如此的深情款款,應當會受寵若驚吧。可是長情卻不能,她只是感到毛骨悚然。如果對淵底純潔稚氣的雲月還有一絲好感的話,當他變作天帝,當她回憶起生死一瞬間的絕望,她便再也無法正視這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