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滅城在望,他沒有任何必要和她周旋。她自知走到末路了,可是回望城門上相互扶持的老幼,她顫著唇乞求他,望他向天帝陳情,留下麒麟族的一點血脈。
他說沒必要,眼風和劍鋒一樣,淬過了火,堅硬無比。
他執劍刺向她,巨大的神力,她必須集中所有注意力,才能穩穩接住他的攻勢。風裡傳來白焰的哭聲,她惶然回看,那個孩子被神族擒住了,金甲神一手把他提起來,在怒夜中放聲大笑。
她心悸不已,“少主……”迎面掌風襲來,將她狠狠震飛了幾丈遠。
天帝的得意門生,每一步都清醒而堅定。他居高臨下看著她,等她起身再戰。
“始麒麟嫡子……早就託付玉清天尊門下……”胸口痛得她幾乎暈厥,她用盡全力才拼湊出這些話,“你們不能……對他不利。”
可是少蒼冷冷看著她,“本座只負責殺,不負責傳話。”
這是何等殘酷的人啊,太上忘情,已臻天道。也許在他眼裡,所有的敵人都不需要留活口,一力撲殺是最簡單有效的做法。
她守不住少主,但祭司臨終的詛咒依然有效,她咒他一生所求皆不可得,仙壽無疆孤獨終老。現在想想,其實還不夠惡毒,當時應當咒他合房無能,兒孫滿堂的。可惜錯過了好時機,讓他有臉對著她說出那些酸掉牙的話。
詛咒顯然引發了他的怒火,他一劍刺穿她的胸膛,血灑了一地。殺了她之後猶不解恨,將她的屍首高懸在桅木上,麒麟族最後的精神支柱也轟然崩塌了。
閉閉眼,那些細節她一直不願意回顧,可是觸到自己的身體,一切便排山倒海般重回她的記憶。很奇怪,她的遺願是他事事求而不得,可他竟當上了天帝,若不是祭司的咒術失靈了,便是天帝之位根本不是他所求。
伏城挖好了墓坑過來回稟:“座上,讓玄師入土為安吧。”
長情輕吁口氣,把人放進了墓穴。
這樣也好,前塵已斷,斬下無用的累贅,才能輕裝上陣重新出發。她沒有猶豫,捧起一捧土灑了下去,蘭因的一切,終於隨著黃土掩埋長眠地下。
小小的墳塋建起來了,可大地太過荒涼。她面對夕陽,慢慢張開了雙臂。
源源不絕的神力,從她雙掌傾瀉而下,直入大地。祭司有草木回春的力量,她的歸位,足以讓這片陷入貧瘠的大地再次煥發生機。
伏城靜心看著,遠處的綠,像水浪一樣蔓延過來。枯敗的草瞬間被替換,一片鬱鬱蔥蔥的景象,和碧草盡頭的荒城形成如此鮮明的對比。
有孤鶩飛過,灑下嗚咽般的鳴叫,長情回望牧野,喃喃道:“新綠掩白骨,我又回來了,他們的神魂卻不知去了哪裡。”
正惆悵之際,見落日餘暉下有人走來,長長的斗篷披蓋住了身形,只覺高大魁偉,但辨不明來歷。
長情看了伏城一眼,他向前邁了半步,將她擋在身後。
一片昏黃的光暈里,人影逐漸開始增多,並不只一個,陸續出現了第二個、第三個……如果一開始還在懷疑這些人的來歷,當風裡傳來悠揚的鈴聲時,便再也不需要戒備了。麒麟族的氣息充斥了整片浮土,那些從四面八方匯聚來的人,應當都是當初隱匿於大地的族人。
長情定定望著那個為首的男子,茫然向他走去。近了,近得可以看清他的眉眼,一股酸楚忽然湧上鼻樑,她屈膝叩拜下去,“主上……”
穩重有力的手托住她的臂膀,那個熟悉的聲音響起來:“玄師,一別多年了。”
昔日並肩作戰的人,生死關頭抓住她的殘念,用盡力氣給了她復生的一線希望,這樣的恩情值得她粉身碎骨報答。她說是,“這萬年來屬下未能守衛主上,今日起必當結草銜環,以報主上大恩。”
麒皇依舊眉眼溫和,他微微頷首,“一萬年了,一切像夢一樣……”視線調轉過來,落在伏城臉上,“玄枵司中,別來無恙。”
伏城叩拜下去,俯首道:“當年城主將屬下驅逐出城,屬下未能與城眾同生共死,一直是屬下的遺憾。如今城主歸位,屬下當披肝瀝膽,誓死效忠主上。”
麒皇說好,扶他起身,悵惘道:“我不欲將麒麟族的災難蔓延到你身上,才將你打發出城的,沒想到你最後還是回來了。”
也許每一個曾經在這城裡生活過的人,都有重回往日的執念。長情看向麒皇身後,一張張年輕的臉,都不是原來熟悉的了。當初不更事的孩子已經長大,可以擔負起保家的重任,他們單膝跪地,向上揖手,“拜見祭司大人。”
麒皇對她輕笑,“還有一人,你應當記得他。”
夜已經升上來,半邊天幕沉入晦暗,他抬手指引,她順著他指尖的方向看過去,有人執炬而來。火光映照他的五官,還是皮頭皮臉的樣子,到她面前嘿然一笑,“座上,弟子回來了。”
仿佛小別重逢,他臉上沒有苦大仇深,只有團聚的快樂。那是十二星次之一的實沈司中公羽,活得很是通達,通達到沒心沒肺。
長情笑起來,“你還活著?”
公羽道是,“那日正巧,城主派弟子出城打探龍族行蹤,回來時月火城已經遭了大難。弟子不願獨活,便隨族眾沉入大地,前兩日得城主召喚,才又重新活過來。”一面說,一面仔細觀察她的臉,“座上和以前長得有點不一樣了,以前太嚴肅,還是這個好,我喜歡這樣的長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