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麒皇對他有救命之恩,玄師對他則是知遇之恩,兩分恩情都值得他拿命報答,當然私心來講,他更側重於後者。他輕輕摩挲她的手,那一小片皮膚任他怎麼揉搓,依舊冷硬。他低下頭,在她額上親了一下,喃喃取笑自己,“如果座上神識尚在,屬下怎麼敢……”
被他吻過的額頭上,很快有屍蟲佯佯而過。他看著那片凸起,伸手去摁,屍蟲發足狂奔,消失在她領下。他不由絕望,太多了,皮下的脂肪被那些蟲子吞噬,她會日漸乾涸,最後變成一具乾屍。他怎麼忍心看著她被摧毀,不能啊,他覺得自己應該可以救她的。
吃力地把她運到河床上游,他坐下粗喘了兩口氣。屍蟲喜歡新鮮的血肉,相對於這副被蛀空的身體,他絕對具有更大的吸引力。
摸摸她的脈搏,確定她還活著,活著神魂便不散,他知道以前的長情一定還在。伸手從河床上摸起一塊石頭,回頭再看她一眼,雖然她現在不美了,但在他心裡,她還是那個風華絕代的大祭司。
下定了決心,便不再遲疑。抬手一削,石頭削出了鋒利的稜角,抵在手臂上,用力刻下一排字。最後的筆畫完成,冷汗沖刷了血液,字體清晰,要辨認應該不難。接下去就是等,等傷口凝結。他癱倒下來,綿長的呼吸聲那麼清晰,簡直像打雷。結識她一萬多年,從來沒有機會和她並排躺在一起,沒想到行至末路,居然能讓他一嘗所願。
他無聲地笑起來,往事一幕幕從眼前划過,最後都消散了。時候差不多了,拉過她的手,用力劃開一道口子,山洞裡光線很暗,那些屍蟲從切口爬出來,若無其事地溜達一圈,又從容返回了。
她真的已經被榨乾了,他割開自己的手腕,傷口和她的緊貼在一起。心裡還在惙怙,應該有用吧,他在凶犁之丘時隱約聽過這個方法,但從未有人試過。萬一沒有用……和她一起做行屍,也好有個伴。
本該傾瀉而出的血,竟連一滴都沒有流下來,他在仔細品咂,不知屍蟲入侵是什麼滋味。
猛然一震,仿佛被重拳擊中,緊接著浩大的,皮肉塞進磨盤研磨的痛苦席捲過來,痛不可當,但又讓高懸的心放了下來。他知道有用,那就好。忙調動元神退守識海,不用堅持太久,堅持到送她回月火城就可以了。
屍毒和成型的屍蟲不一樣,屍毒有緩慢形成的過程,那個過程會一點點消磨人的意志,直至喪失思維,受施毒人擺布。屍蟲呢,來勢洶洶,痛苦更甚,但有一點好,短時間內無法完全攻占識海。也就是說他至少有兩個時辰,來完成腦子裡構建好的規劃。
痛,痛得撕心裂肺。他蜷曲、顫抖、無處可逃,但伸出的手沒有想過縮回,只要把她身體裡的屍蟲都吸引過來,她就有救了。
仰天躺在那裡,痛久了恍恍惚惚,他看著森黑的洞頂,相信以天帝的能力,能夠讓她重生。至於重生後的她,就不必再記得他了。就當從來沒有這個人,這次大劫過後,好好過上平靜的日子吧。
暗河流淌,緩慢推動水波,輕輕拍打在河岸上。洞裡本沒有陽光滲透,但那些凝結了億萬年的結晶會產生光,投射在水面,粼粼的,像月夜下橫跨城池的滄泉。
洞裡安靜下來,沒有一點聲響。間或蹦過一隻石蛙,噗通一聲跳進水裡,激起一片漣漪……
很久之後,有個身影支撐著,搖搖晃晃站了起來。僵直地拽過地上的人,僵直地扛上肩頭,然後僵直地,沿著來路重新返回。
人的執念,有時候強大到無法理解,也許他的腦子裡什麼都不存在了,唯有這個念頭支撐著,像在空白的紙上畫了一道直線,他只知照著這個路徑,一步步走下去。
先前的大戰已經落下帷幕,空氣里有戰後的荒寒。幾個天兵執著劍戟在郊野上巡視,如今的月火城內外都需要戍守,玄師下落不明,被四相琴震毀的城池也需要修繕。天帝陛下調撥了神霄天府的人,一部分負責找人,一部分負責重建。
天寒地動,雖然神人不怕冷,但朔風吹過,還是寒浸浸的。
兩個神兵站在半塌的城門前,壓著腰刀眺望遠方。這裡不像天庭,沒有那麼嚴格的規矩,待往來的人走開了,還可以閒聊兩句。
“大帝的話,聽說了吧?”神兵甲滿含希望地問。
另一個一頭霧水,“什麼話?”
“就是不管出自哪族,一概不論的話。”這條政命是利國利民的仁政,盼了那麼多年,終於盼到了。他們和上神上仙們不一樣,天兵選擇的範圍相對偏小,沒有姿色的看不上,有姿色的又不願委身當差的,“我想了半天,如果真能照著大帝的話實行,咱們以後可以多關注一下妖,反正一視同仁,四海一家親嘛。”
結果招來兄弟的白眼,“別做夢了,說說而已,你還當真?你以為大帝的不問出身是什麼意思?他說的是上古神獸一族,和妖不相干。你要是當真找一隻妖,不用上斬仙台,賜你自盡都是恩典……”一面說著,忽然咦了聲,“那是什麼?”
對面的人在悵惘中隨他的視線望過去,遠處的郊野上出現一個奇怪的人形,長著一個腦袋四條腿。鬆散的神經立刻緊繃了,“那是什麼?”
再仔細看,終於看清了,並不是什麼怪人,是一個高個子的男人,肩頭扛著一個穿裙子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