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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衡殿中的人揮了下衣袖,將空中的影像打散了。
山雨欲來,一旁伴駕的大禁有如臨深淵之感。他陪著君上一同追蹤玄師的行動,越追越覺得心生寒意。不得不說,這位麒麟玄師是個了不起的人物,什麼讓君上不快她就做什麼,樁樁件件都能直捅君上的心窩子。罪過太多了,大禁已經不知該從何處勸說。女人啊,果然會恃寵生驕,君上待她其實不薄,她半點沒有覺察到不說,還把君上說成了瘋子。
天底下哪有這樣的瘋子?一個手握乾坤,精密準確,從不出錯的瘋子?可見她萬年也沒看破老對手,知己不知彼,是她最大的問題。
“君上,”大禁舔了舔唇,“玄師不通情事,才會對君上妄加評斷。有朝一日她回到君上身邊,自然能明白君上的好處。”
回到身邊?在淵潭那幾日,朝夕相處也沒能讓她對他心生好感,就算從頭再來,還有希望麼?
他嘆了口氣,“本君當真那麼不堪?”
大禁駭然說不,“生死大海,君作舟楫,無明長夜,君為燈炬。君上執掌乾坤,若無君上,六界大亂,混沌時期妖獸遍野,毒瘴縱橫的禍患會再起,誰人敢說君上不堪?”
可他卻搖頭,“有戰爭便會有人殞命,到最後所有的殺戮追溯都能算到本君頭上。”他垂著袖子道,“所以她還是恨我,這幾日我煞費苦心,還不如一條蛇對她重要。”
大禁半張著嘴,發現話題繞到這個上頭,就真的很難開解了,“伏城本是玄師座下十二次之一……”
“既然是上司與下屬的關係,為何這樣尊卑不分?”他霍然抬起手,憤恨地指向鏡像的方向,“她竟穿他的衣裳?憑什麼?你可看見了?他們坐在一起賞月,如此不雅,可還有一點廉恥之心?本君知道了,她不喜歡溫文爾雅的男人,她喜歡那種污濁野蠻的莽夫!世上為何會有這樣不知好歹的女人!”
天帝勃然大怒,蒼穹為之變色。殿外原本星空無垠,轉眼便被陰雲遮蓋住了。
大禁一看天象有變,慌忙上前安撫:“君上息怒,玄師是因真身撐破了衣裳,無奈才借用伏城的。他們是萬年的舊相識,彼此並肩作戰,現在又相依為命,這點舉動實在尋常不過。不信您可以傳炎帝來問話,若君上於荒野無衣蔽體,炎帝可會毫不猶豫脫下自己的衣裳周濟君上?君上,這本沒有什麼了不得,您萬萬不可動怒。如今天形倚側,紫微大帝好不容易才扭轉了天樞,您若一怒,三界六道都要為止震動,大帝的努力也會因此白費,萬請君上三思。”
他慢慢長舒了一口氣,天帝的喜怒與天道相通,所以他必須保持克己自製,就連喜歡的女人和光著膀子的男人並肩談笑風生,他也不能生氣。
好啊,真是好!他哼笑,閉了閉酸澀的眼睛,“你去,想辦法給她送件衣裳,不能讓他們這樣相對,久了難免要出事。”
大禁道是,遲疑了下又問:“趁他們還未到山海界,何不把人拿下?等過了界碑,便再也不好窺探他們的行藏了……”
天帝瞥了他一眼,“始麒麟還未現身,蟄伏的麒麟族舊部也沒有如數歸位,拿住了他們,後面的戲如何唱?”
所以即便咬碎銀牙,也得繼續忍耐。嫉妒不能插手,和喜怒不能形於色一樣,都是他最大的悲哀。
第29章
無論擱到哪個世界哪個朝代,光著身子招搖過市,總是件令人尷尬的事。
長情倒還好,安安心心裹著衣裳,就算衣袍寬大了點,自我感覺也很良好。她甚至發出讚嘆:“本座竟從來沒有發現,大衣裳比合身的衣裳穿著更舒服。司中將來要是有機會的話,一定要試試看。”
伏城那張無喜無悲的臉,依舊不帶任何表情,精著上身神情嚴肅,看上去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喜感。
長情道:“怎麼?司中有異議?”
他說:“弟子不敢。”轉過頭看她一眼,大約所有男人面對那個赤身穿著你衣裳的女人,都會產生奇妙的困頓。若是至親至近的人倒還好,像他們這樣的關係,實在會牽扯出點曖昧的誤會來。
萬年前的玄師,曾經是城主之下最高貴的人。她掌管麒麟族日常事務,四海八荒但凡是地面上的一切,皆聽她調度指揮。十二星次是她得力的助手,各自都有駐守的領地,即便身在萬里之外,只要玄師殿中傳出政令,赴湯蹈火也必須完成。
權力中央的那個女人,有謎一般的魅力,他們像仰望神祗一樣仰望她。玄師其實也是個有趣的人,她並非是毫無感情的機器。私下接觸時,她至少是鮮活且有人情味的,雖然時刻都彬彬有禮。
可惜神族挑起的戰爭,帶來了無盡的污穢和殺孽。麒麟的熱血遍灑大地,從最初的談和求生,到背水一戰,所有人都承受著無比的壓力。最後城主隕落,玄師魂飛魄散,所幸還餘一絲殘念,寄生在龍脈中頤養。一萬年過去了,創造出一個嶄新的她,眉眼雖不盡相似,但覺醒後逐漸已有了玄師當年的風采。他望著那張臉,有種苦盡甘來的感覺。這一萬年太難了,堅持到今日,總算沒有辜負城主與月火城。
他臉上的神情變幻,每一幀長情都看在眼裡。他是個感情不外露的人,所以很快別過臉,靜待唇角的酸楚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