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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會幻化,沒有錦衣華服,他又變回了衣衫單薄的樣子,形銷骨立,滿眼悲戚地望著她。
長情氣哽不已,“你究竟想如何?非要我殺了你麼!”
那純白的衣衫上血跡點點,他哀懇叫她的名字,“長情……”
夢不能消散,黃粱道中的夢就如他說的那樣,異於一般的夢境,是真實存在,如同前世今生般的人間行。她知道自己著了他的道,怔怔望著他。他怯怯移動步子,每行一步都有些踉蹌,讓她想起最後分別那天,他在禁苑大門前的身不由己。
她終於還是握住了他的手,他卑微地乞求著:“不要離開我,不要放棄我。”
他的眼中淚、心上血,都讓人無法把他和那個神氣活現的天帝聯繫起來。這分明是李瑤啊,羸弱的,掌握不了自己命運的李瑤。
她捧上他的臉,深深凝視他,仿佛要把他的輪廓刻進心裡。他微啟著唇,無聲地邀約,她顫抖著把唇瓣貼上去。但在他還未來得及品咂時,一柄利刃忽然穿透他的胸膛,他瞬間被重拳擊中一樣,身形搖晃了下。低頭看,白色緞面上慢慢綻開血色的花,成團地,無盡向下蔓延。他滿臉驚愕,倉惶抬起眼來,她就站在面前,神情冷峻,連眼裡的光都是冷的。
“長情……”他捂住傷口,悲悽地問,“你的心是鐵做的麼?”
她冷笑了聲,“這都是拜你所賜,我若再上你的當,就不配當麒麟玄師了。”
他跌倒下來,仰面躺在地上,只剩一點微弱的呼吸。她邁近一步,就那樣垂眼看著他,看他身形漸漸變得模糊,一瞬迸散,化作無數發光的粉塵飛浮起來。繚亂的光瀑里,一顆縈繞著赤色流光的珠子緩緩升騰,她伸出手,將它攥進了掌心。
黃粱道中妖魅凝集,但再厲害也厲害不過天帝。也許混沌珠一直在他手上,他只是不甘心,以珠化形打了個賭;又或許取得混沌珠並不需要動用武力,只需突破心魔,便可以達成所願。
她將那顆珠子揣在胸口,拔起身形往道口去了,沒有再回一次頭。晦明交替中時隱時現的人,望著她離開的背影長嘆了口氣。總是不死心,總是在自以為是地感動自己,其實在她眼裡,他只是個小丑而已。
牽唇苦笑了下,他自言自語,“本君流連人間太久了,忘了身為天帝的職責。該回去了,自此再不踏足凡塵,若來,也只為征伐……這世上果然沒有任何東西,值得本君傾注心血。”
他化作一道光,直衝天際,震得頭頂濁水蕩漾,如同江海中狂瀾的前奏。長情咬住唇向前奔跑,心裡緊繃的弦松下了,但轉瞬又有巨石壓喉。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徹底甩掉了那個討厭鬼,應當高興才對,可為什麼高興不起來?滿心只有無盡的酸楚,如同一個落進江心的人,嗆出了滿眼的淚,也一刻不能懈怠,必須用盡全力掙扎求生。
黃粱道中巫妖巨萬,這個傳聞並不是玩笑。起先那些蠻荒巨獸蟄伏,是因為天帝在場。首神有肉眼看不見的光輝,譬如神佛背後的圓光,神聖不容侵犯。萬年前的血戰,早已領教了厲害,所以就算他隻身進入黃粱道,也沒有誰敢去碰這個釘子。現在天帝離開了,這大壑又是他們的天下,他前腳走,後腳四面八方便凝聚起了濃重的霧氣。陰霾之中有各色妖物隱現,忽然一聲怪啼驚起,霧牆後衝出了無數上古妖獸,以傾巢之勢向她撲來。
無人助陣,只有浴血奮戰。經歷過無量量劫的人,並不怵真刀真槍的戰鬥。只是對方數量過於龐大,她唯有驅動駐電,才能解決這些窮凶極惡的妖獸。
四相琴並非只有單一的作戰力,它還能迷惑心智,只要琴音不斷,就能令眾人聽她召喚。她捧著琴,站上了夔牛的頭頂。夔牛天生一足,體態大如山嶽。原本隱於東海之下,但神魔大戰時墮入了白帝劃出的大壑里,從此弱水封路,再也沒能踏出這裡。
夔牛能發雷鳴之聲,高高蹦起,重重落下,一震五百里,踏得腳下大地盡數龜裂。長情乘著它往地勢最高處去,身後巫妖失了神魂般茫然跟隨著。她回身望了眼,知道一旦結界大開,這些上古妖獸會重現人間。如果照著麒麟族目下處境來看,攪局的越多,天界越焦頭爛額,局勢對麒麟族也越有利。可是上古巨獸殘暴,殺戮無度,若是將它們放出去,那三千紅塵會變成什麼樣,實在讓她不敢想像。
只有止步於此了,她終究不是個為謀私利顛覆蒼生的人。
錚然一聲,魔音破空,那些妖獸忽然回過神,紛紛騷動起來。龐然的大軍,放眼望去遍布河谷,各色的嘶吼錯落起伏,幾乎要將這世界震碎。逐個對付是絕無可能的,只有令他們自相殘殺。在長情還是龍源上神的時候,她並不通音律,伏城將四相琴交給她,她只會亂彈一氣。但一朝回歸本源,當初鑄琴的細節與這琴的殊勝之處都在她心裡,她知道怎樣的音節能讓它們焦躁,怎樣的旋律能讓它們瘋狂。
足尖一點,扶搖而上,琴聲餘波在壑底迴蕩,亂戰也不與她相干了。衝破上層弱水,便有逃出生天之感,落在大壑邊上再回望滾滾波濤,心裡升起一種難以言表的失落感。縱然混沌珠在手,似乎也不意味著成功。遺憾在何處,說不清,可能是遺失了人生最後一段純真,也可能是真情錯付後心有不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