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事到如今解釋也用不上了,只得目送她逶迤而去。絳衣人喟嘆:“人家比你有禮多了,喚我為‘小友’。”
雲月並沒有閒聊的興趣,轉身向樹下涼亭走去,邊走邊道:“炎帝今日如何有空來我水府做客?”涼亭中本來空無一物,他抬手一揮,桌凳自現。震袖在上首坐下,不怒自威的氣度,凌駕於萬物之上。
炎帝肅容,恭恭敬敬向上揖手,“臣榆罔,拜見帝君。多日未見帝君,帝君一向可好?”
換做平時,炎帝是很不願意提起自己的名字的。但正經場合,尊卑有別,為顯鄭重,他還是自報姓名,果然引來了對方毫不留情的嗤笑。
第11章
每次都這樣,炎帝懊惱地想,這個名字聽了幾萬年了,難道還沒適應麼?
他直起身來,也不等他開口說免禮,便自顧自在他對面坐了下來。
“君上在這淵潭避世,真真過得好清閒啊。”炎帝眯眼笑道,“既有碧樹瓊樓,又有美人在側,可是君上還記得白帝的囑託嗎?還記得凌霄殿裡那個苦苦盼您歸位的我嗎?三年啦,我這個不問世事的人,為您頂了三年的缸,也差不多了吧。您明知那些上神上仙不服我,還要日日把我架在火上烤,您於心何忍啊。如今曾經質疑過您的人,在您入世之後已經深刻體會到了您的好處,您何不趁著這次九黎作亂回去主持大局?天君重返天界,必定四海稱頌,仙娥雀躍。您是眾望所歸,天界少了您不行啊君上。
雲月聽了半天,面上無波無瀾,“炎帝弄錯了,這水府沒有你要找的人,你回去吧。”
炎帝並不吃這套,“你不會以為自己變回少年模樣,我就不認得你了?你我萬年之交,一同上山射鳳,一同下海捉龍,我連你身上有幾顆痣都一清二楚,你和我說認錯人了?”
雲月垂著眼睫,知道他不好打發,涼聲道:“既然是故交,就應當知道本君向來言出必行。發願輪迴三世,一天都不能少。”
炎帝絕望地攤著兩手,“這算什麼呢,你是天選之人,別因那點小事與貞煌大帝置氣好麼?天上地下,只要有你在,誰配坐天帝之位?你這一招罪己把自己罰下紅塵,如今天界無人掌管,帝君的處境也很尷尬。過去的事都過去了,何必耿耿於懷。這千日來雖說只有上界重臣知道天帝虛位,但保不定消息會外泄,無支祁出逃就是最好的證明。若你此時再不出山,萬一九黎捲土重來,豈不又要生靈塗炭?”
外人單聽炎帝這番話,也許覺得沒頭沒尾,但身處其中的人,卻有鑿骨般的體會。
關於天界的糾葛,連長情那樣與時代脫節的人都聽說了一二,其中緣故也並非全然胡編亂造。炎帝口中的這位帝君是創世真宰,貞煌天一帝君。天帝的地位雖然尊貴異常,但首神和創世真宰還是有區別的。真宰開闢鴻蒙,首神統領天界,天帝見了帝君,也不得不禮讓三分。那位真宰的兒子,就是他曾經的同門,一度是天帝之位最有力的競爭者。但這競爭者並不合格,性格太過散慢,自願請命入紅塵,執掌琅嬛去了。原本是相安無事的,可琅嬛君有情劫,為個女子丟失了天帝海疆圖。若尋回便罷了,誰知琅嬛君一力護短,天帝震怒降罪,將他打入八寒極地,於是有了長情口中的殘害同門一說。
彼時不懂情,確實對那女子趕盡殺絕,自覺這麼做是為了穩固天綱,一切無可厚非。可惜他低估了愛情的力量,似乎除了他,誰也不願意苛責相愛的兩個人,即便這兩人之間有雲泥之別。鬧得不可開交時,貞煌大帝出面平息了此事,但天帝的面子大大受損,一怒之下罪己自罰,辭出了天門。
是他意氣用事麼?其實並不,他需要一個契機,讓一切回到正軌。貞煌大帝十萬年前退居等持天,碧雲天的事已經不在他掌握之中。天帝的自罰,不過是以退為進的策略,他向貞煌大帝請罪,凌霄殿上群龍無首,那麼矛盾的焦點自然聚集在帝君身上。這天地從來只有一位主宰,即便是創世真宰,也不該再插手天界事物。
炎帝曉之以理,他卻自有打算,“九黎是藏在皮肉下的壞疽,總有一天會發作。與其費盡心力遮掩,不如趁此良機一網打盡——炎帝,你立功的機會來了。”
“我官當得夠大了,不想立功。”炎帝嘆息著看他,“說到底我還是勸不動你,你根本不打算回天界。”
他說是,“本君自有本君的道理。”
天帝的道理,自然是最無懈可擊的道理,炎帝愁著眉道:“你不是因為龍源上神才不願意回去吧!若真的動心,同她直言你的身份,沒有女人能經得起這樣的誘惑。”
他輕牽了下唇角,“若她不願意呢?”
“不願意?”炎帝怪叫,“那她就是有了心上人,且對天后之位不屑一顧。若當真如此,我勸你還是放棄吧,她連執掌萬物的天帝都看不上,一定是個怪胎,不值得你愛。”
雲月的視線轉向別處,急晴下穿透水幕的斑斕日光照在他臉上,那面孔皎潔得白銀一樣。他的語調里沒有喜怒,只是平靜地闡述一個事實,“她救過本君一命,如果沒有她,本君的第三世只得草草了結。”
炎帝哼哼冷笑,“那她簡直是天界的公敵啊,沒有她多管閒事,天界何至於一團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