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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打斷了好事,任誰都不痛快,大禁盯著足尖囁嚅:“臣知道臣來得不是時候,可臣不是得向君上回稟龍族的戰況嘛……庚辰與九天鯤鵬鏖戰,雙雙墜入東海流波洞,下落不明了。”他艱難地咽了口唾沫,“請君上恕罪,臣絕無窺探君上與玄師‘那個’之心。說實話,臣沒想到您二位竟已發展到了這一步,快!實在是快!君上苦盡甘來,臣也為您高興,可剛才那事……實在欠妥。您是乾坤之主,大日頭底下‘那個’,有辱身份,要是捅出去……”
他左一句“那個”,右一句“那個”,讓天帝臉上有點掛不住。他知道他的意思,天帝毀了名聲,對於天界可算是震動八方的大事。其中利害他心知肚明,可他現在的心情,大禁又能真正理解幾分?
“歡喜?”他輕輕撇了下唇角,弧度里有苦澀的味道,“她不過是想以此,讓本君顏面盡失罷了,何來的歡喜!”
所以這回受的刺激又大了,大禁噎了下,歪著腦袋分析:“臣倒並不這樣認為,以玄師的脾氣,分明可以拔劍相向,最後卻用了這種手段,難道就沒有私心作祟麼?她畢竟不是鐵石心腸,君上對她的一片情,她豈會感覺不到?臣覺得她多少有些動搖了,只是不肯承認,或者說連自己都沒有察覺到。”
天帝聽了這幾句話,忽然可以靜下心來好好思量一番了。
也許大禁說的不無道理,她一反常態是從水下那一吻開始的。上岸後氣不過要報復,沒有拿出兵器來拼命,反而打算侵犯他,這種心態不奇怪麼?當時他大為驚訝,受寵若驚之餘又隱隱失望,但現在重捋,還不是只剩風月無邊,回味無窮!
果真是開始對他有感覺了,只是不自知。他想起那張臉,想起她坐在他身上熱情奔放的樣子,唇角便忍不住要上揚。可大禁還在跟前,他不能失態,於是負手言歸正傳,“你剛才說庚辰與鯤鵬跌進東海流波洞了?”
大禁道是,“翊聖元帥在東海搜尋了兩日,也沒發現他們的蹤影。”
“如此……”天帝斟酌了下道,“庚辰之下有四海龍王,讓翊聖君對他們稍加點撥吧,龍族自會調轉槍頭,直取金剛輪山。”
金剛輪山是迦樓羅一族的聖地,迦樓羅很好地傳承了鯤鵬的習性,專以龍族為食。不管庚辰和鯤鵬在玩什麼把戲,只要將此二族之間的爭端挑起,天界便可不費一兵一卒,將這兩族一網打盡。
大禁領命,踅身正預備去傳令,走了兩步重又退回來,“君上,過了甘淵就是大壑。黃粱道在大壑之中,妖魔巨萬,怨氣衝天,君上還是不要靠得太近,以免衝撞了聖體。”
天帝自然懂得大壑的厲害,頷首道:“本君自有分寸,你辦事去吧。”
大禁駕雲知會翊聖君去了,天帝又在淚湖邊獨自站了很久,才慢吞吞回到碧雲仙宮。
君上外出,一夜未歸,想必風塵僕僕,很是辛勞。仙宮裡的仙婢專侍天帝日常生活,眼尖的女官姜央在玉冠下發現了一片水草,忙上前來行了一禮,“陛下,臣已派人準備好香湯,陛下移駕飛花殿祛祛乏吧。您歸位之後過於操勞,臣看您氣色很不好,這兩天還是在宮內養著,外面的事物讓九府四司承辦就是了。”
姜央同大禁一樣,很久以前便追隨天帝,大禁掌外朝朝議,姜央統領仙宮宮務。姜央作為首席女官,對天帝的照顧可算盡心盡力。也因為女人本就和男人不同吧,見了天帝每常有些嘮叨,年紀輕輕的,喜歡管頭管腳。
天帝和大禁屬於男人與男人的交流,三句不對橫眉立眼習以為常。對待身邊女官倒還溫和些,姜央追在身後規勸,他聽了也不反駁,將手裡玉扇一扔,舉步往飛花殿去了。
飛花殿建在醉生池邊,是個不甚大的精緻去處,專供天帝沐浴之用。他褪了衣裳入池,蹚水倚在朱紅的欄杆前,外面是接天的碧蓮,水底是稀有的魚品。有時想,如果自己真是醉生池裡的一尾贏魚,和長情沒有隔著那麼多的仇恨,也許現在已經雙宿雙棲了吧。
人生無奈,品咂過感情的滋味之後,才知道文人的那些酸話不全是廢話。以前他心無旁騖,以一己之力操控天道,翻雲覆雨酣暢淋漓;現在呢,忙到晨光微亮,走上空空的露台,舉目無親,四顧茫茫,那是種什麼悲涼的況味!
一個人開始渴望愛,先學會的就是體會孤獨。他側過頭枕在臂彎上,心裡空蕩蕩的。剛回宮一盞茶工夫,就開始惦記她,不知她在下界怎麼樣了,有沒有背著他又和伏城糾纏不清。
垂簾那邊的姜央端端正正站著,殿外的光線遠遠照過來,在屏風上投下一個美好的剪影。她說陛下,“今日長生大帝來了,向臣舉薦了一位女仙。臣看那女仙姿容清麗,與雪神姑射倒有幾分相像。大帝的意思,大概是想做媒。”
天帝聽了很淡漠,“做媒?用不著。”
姜央猶豫了下,“可是……陛下的婚事,在陛下萬歲那年四御就提過。如今又過了五千年,天后之位一直懸空,您不急他們都急。”
天帝沉默了,隔了會兒有划水聲傳來,雲絮垂簾自動向兩掖分開,他穿著明衣,披散著長發走到了妝檯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