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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真那樣厭惡他麼,倒也不是。她不得不承認,要不是礙於她的存在,重建後的月火城脆弱如雞子,只要他一聲令下,便可全數殲滅。他遲遲不動手,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看在她的面子上。就算兩者之間本就有深仇大恨,一萬年後重來,她還是應該感激他這次的手下留情。可這種感激只能是心底微乎其微的一點觸動,她絕不會因此向他服軟,更不可能開口對他說愛。
兩個人的對弈,其實他一直處於弱勢,大約這就是誰先泥足深陷,誰便不得超生吧。長情雖不說,但她清楚知道他對她是真心的。有時她甚至有些可憐他,那樣不可一世的人,在她面前近乎卑微。但她如何膽敢想其他,在那麼多的恩怨前,她個人的感情從來微不足道。
他垂袖站著,長發凌亂,面如金紙,仿佛入魔的是他,而不是她。她的話讓他絕望,他挫敗地點著頭,眼神依舊冷硬,“我知道、我知道……無量頭顱無量血,既然我繼任了天帝之位,那麼功也好,過也好,都應當是我一個人承擔。這煌煌天道,我對任何人都可以無情,唯獨對你,我自問用盡了全部力氣。你不愛我,我沒有辦法,但我貴為天帝,我要的東西就必須得到。誰說強扭的瓜不甜?只要你在我身邊,我就歡喜。他們都勸我隨緣,我偏不。我就是要你,哪怕你入了魔,哪怕與全天下為敵,我也絕不會放棄你。”
這樣霸道的宣言,很符合天帝一貫的作風,可長情聽來卻覺得酸楚,“你活膩了麼?想借我之手結果自己?那三個字哪裡那麼重要,你非要把自己置於這樣的境地。”
他說你不懂,“這是我的信仰。就像你一心捍衛麒麟族,我一心捍衛的是我的愛情。”
長情無語凝噎,重又把臉埋進臂彎里,半晌才道:“一個人的愛情,你不覺得累麼?”
他哼笑了聲:“累又何妨,這一萬多年來我清心寡欲,早就不耐煩了。”說罷走過去,在她面前蹲下。不敢有太大的動作,怕激怒她,只敢輕輕將手搭在她臂彎上,乞求似的說:“待我想辦法取出混沌珠,不要再管其他了,留在我身邊好麼?”
那雙眼睛從金鉤銀紋的緞面上抬起來,直直望向他,“混沌珠入體,便再也取不出來了,天帝陛下怎會不知道!你的天界,能夠接受一個入了魔的天后麼?”她慘然笑了笑,“別天真了,世上好姑娘多的是,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
事實確實令人絕望,但她並沒有明確拒絕,多少讓他看到了一線轉機。他說:“本君執掌乾坤起,從未有過朝令夕改的先例,這次亦如是。只要你堅持住,我一定想辦法替你取出混沌珠。”
可惜這樣的談話沒能維持多久,她眼裡紅翳漸起,如一滴硃砂落進水裡,赤色絲縷快速擴散,張牙舞爪填充她的眼瞳。她短促地冷笑了一聲,“我不願意。”便縱身而起向他襲來。
心痛到麻木,已經分不清這副軀殼裡裝的是長情還是蘭因,抑或是魔祖羅睺殘餘的神識。她嗜殺、善戰、不計後果,那種血脈旺盛的生命力,實在讓人無法招架。
唯一的辦法就是捆綁,限制她現形,化解她所有的攻勢。他自登極以來養尊處優,乾坤上下沒有一人敢對他動武,但在她這裡,換來一身傷痕累累,也無冤可訴。
她在叫囂,他只是茫然看著,靜靜等待時間過去。混沌珠的業力大肆入侵時,他凝神定氣,用神力將它壓制下去。這是一場持久戰,對他的損耗極大,但除了這個辦法,目前實在找不到更好的解決途徑。
山洞封閉的一晝夜,仿佛與全世界隔絕了。撤去結界踏出洞口時,太陽正緩緩西沉,東方的月亮也升了上來。日與月交輝,有種盛大的,勢均力敵的感覺。天頂一半鮮紅,一半藍得如同醉生池裡的水……這不毛之地不可久留,他轉身入內,決意帶她上九重天。
她昏昏沉沉,這刻難得的溫馴。他緊緊把她抱在懷裡,如果她一切如常,從九重門上正大光明走進他的彌羅宮多好。然而不能,他帶她回來,必須遮遮掩掩,儘量不被別人發現。
但逃得過南天門上神將的巡視,卻逃不過彌羅宮門上的戍守星官。勾陳君用力眨了眨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見的。轉過頭問副將,“剛才那個穿著中衣經過的人是誰?”
小象星官長長呃了聲,“肯定是大禁。”
勾陳君說你開什麼玩笑,“大禁敢在碧雲仙宮裡衣衫不整亂跑,明天就貶到浮山去看守百鬼了。”一面說,視線一面遠眺,“應該是陛下啊……懷裡是不是抱著一個人?”
小象星官比較識相,“末將沒有看清。”
勾陳君自言自語:“頭髮那麼長,肯定是個女人……”
陛下帶回一個女人來,這可是驚天的秘聞。但以剛才的情況推斷,恐怕不能大肆宣揚。勾陳君的想像力一向比較豐富,光憑一個動作,腦中就能描繪出一場不可言說的艷情來。這種懷揣秘辛又不能泄露的痛苦,實在是熬人得很。作為彌羅宮守將,他要告誡手下人,不該看的不看,不該說的不說。畢竟這裡是仙宮中樞,不是下界市井。但見大禁從天門方向走來,他就再也按捺不住分享的心了,一把將他拉到了邊上,小眼如炬看著他,看出了大禁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