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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月色皎潔,照得乾坤亮如白晝,她的長髮緞子一樣鋪陳在水面上,沒有半點扭捏做作之姿,就是坦坦蕩蕩地,一雙蘭胸在水面下若隱若現。他心頭一慌,忽然意識到大禁也在場,立刻狠狠望向他,嚇得大禁飛快退出了玉衡殿,半天沒敢再出現。
至於後來……他自然恪守君子教條,短暫關閉了天眼。可單單只是那幕也足夠了,足夠激發出他對這個女人負責到底的堅定決心,就像他剛才說的,看過了,便是他的人。
可惜她並不領他這份情,對他怒目相向,連半句溫軟的話都沒有。沒關係,反正他在她面前從來不受待見,次數多了,也就習慣了。
“你身為玄師,竟然不知這乾坤每一處都有本君手眼麼?”他語重心長勸告她,“以後不要露天沐浴了,你這是在邀請本君旁觀,哪怕本君不願意,也很難做到一眼不看。好了,這事過去了,不要再糾結於此了。我知道你今日很不高興,其實每個人都有不願回首的往事,罪與不罪,要看最終的意義。就算你自覺罪大惡極,但只要大多數人覺得你做得對,那你便是對的。”
長情雖然很討厭他,不過他的這段話,也為她困頓的死地開啟了一道微光。
她緊緊抓住袖褖,低聲道:“八百人的生死,轉眼就被我定奪了。我一直不敢回憶,生命本無輕重,我憑什麼要拿別人的性命,來換取我族人的性命。”
天帝在燈下緩緩踱步,邊踱邊道:“生命雖無輕重,人心卻有厚薄。彼時的於滇擾亂三界,這個族群本就不是善類。清剿他們是替天行道,只不過你以此換取了麒麟族的延續,覺得自己謀私利,過不了自己那關而已。本君先前說了,常懷菩提心,不意味著姑息養奸。站在你的立場,以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的利益,你沒有做錯。”
長情眼巴巴看著他,發現天帝其實一點都不公正。只不過他徇私也能找出冠冕堂皇的理由,便讓人誤以為他永遠都是正確的。
她怏怏垂下眼,“錯了就是錯了,我自有面對錯誤的勇氣,天帝陛下不必為我找藉口。”
天帝卻道:“並非本君為你找藉口,是因為你我同樣處在權力的巔峰,這世上只有我最理解你。你的無奈本君會有,你的彷徨本君也會有。譬如坐困愁城,肩上壓著黑夜的閘門,拼盡全力將它扛起來,哪怕雙手沾滿鮮血,也要放更多人到光明里去,這有錯麼?你自問你做到了麼?如果做到了,即便只是帶來一星微茫,你也是成功的,無愧於自己的族人。”
長情聽他這番話,竟然聽得呆住了。這段時間他帶給她的所有感受,除了喜怒無常就是偏執霸道。她從不知他是一個如此深沉的人,有超出眾生的敏銳感悟和洞察力。一個人活得清醒,便格外冷硬,大多時候不是因為殘酷,是因為擊穿了所有不切實際的夢想。而這夢想,也許是別人賴以為生的最後勇氣。
如果他不是天帝,倒可成為良師益友……真可惜。
她從重席上下來,捏著銅簽撥了撥燈芯,殿中一隅霎時亮了許多。他就站在她身後,她記得在去海市途中乘坐葦葉舟,雲月也站在她身後,那時還是個單薄的少年,個頭也遠不及現在怎麼高。如今的天帝,離得稍近些就給人無形的壓迫感,她不太喜歡這種感覺,便擱下銅簽,轉身走開了。
“你無時無刻不在監視月火城吧?山海界這頭的天然結界,還是防不住你的天眼。既然如此,你何不一舉攻進城來?這樣鈍刀割肉,難道是為了滿足天帝陛下的獵奇之心麼?”
他負著手,人如松柏,聽了她的話微微偏過頭,卻也是一副倨傲的神情,“你大可放心,月火城中的一切本君看不到。不過是來見你之前在城中走了一圈,才知道你今日不快。那個鳳族的貓頭鷹,他怎麼長得那麼黑啊……”他百思不得其解,“先前我在城裡遇見他,險些撞上去,因為根本沒看見這個人。他不是貓頭鷹,是只烏鴉吧?”
那一本正經的語氣,評價起別人的長相來也是一板一眼。一板一眼感慨人家不好看,嫌人家長得黑,難怪他身邊的男人個個唇紅齒白,貌丑的恐怕都沒有資格上天做神仙。
長情不想理睬這個以貌取人的男人,不耐煩道:“時候不早了,陛下回天庭去吧。”
他不答應,“子時還未到,如何說時候不早了?”
她回過身道:“因為我打算睡覺了,你在這裡不方便,所以快些回去吧。”
天帝想了想,訥訥道:“在淵底時你我共處一室,你在我面前睡覺也無任何不妥,為什麼現在如此生分?”見她橫起眼又要發火,便換了個話題追問,“天同可打算找混沌珠?你不會親自去吧?那黃粱道妖魔橫行,還是讓別人赴險吧。”
長情霍地一蹦三尺高,“你還說沒有監視月火城?連混沌珠的事你都知道了,你……”
她忽然感到無邊的絕望,這仗根本沒法打,到最後都是天界的盤中餐。所以始麒麟回歸究竟值不值?重建月火城究竟有沒有意義?面前這人能把她逼瘋,她決定不再忍了,化出曈曨劍就向他刺去——
反正已經如此,不如同歸於盡。
可是劍首在離他一尺遠的地方就被死死卡住了,他甚至沒有任何動作,僅僅是失望地看著她,“天帝有靈氣護體,你拿這種尋常的兵器刺殺我,根本就是徒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