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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咱們的計劃落空了……”引商無奈道,“龍源上神並不感到愧疚,也不想為您解燃眉之急。如果預先知道她會是這樣的反應,還不如直接邀她成婚。”
負手仰望的人恢復了平和氣象,那片衣角去遠了,終於消失於一望無際的長河,他輕輕吁了口氣,“如果她不是鐵石心腸,總會在心裡留下點痕跡。年輕的神,再不解風情依然是神,只能旁敲側擊,不可莽撞冒犯。”
引商不太明白,“為什麼?女人得知有人愛慕,不是應當很高興嗎?”
雲月清淺一笑,“她才剛睡醒,我怕嚇著她。若是不跟我下淵海就跑了,下次再想見她便難了。”
“可兜了個大圈子,她還是跑了。臣原本以為她會願意解圍,至少先同君上拜了堂再說,沒想到她不上套,看來還需從長計議。”引商搖頭晃腦,頗為失望,一番唏噓後忽然探身問他,“君上,臣先前演得好不好?是不是把凌波仙愛而不得的痛苦,展現得淋漓盡致了?”
雲月乜了他一眼,“淋漓盡致?急不可待地撮合未婚夫和情敵,大約只有魚腦子能想得出來。”
引商嘀咕:“君上這世不正是魚麼……”
“大禁!”他略提高嗓音,成功喝止了引商的話。轉頭看向長情消失的方向,低聲沉吟著,“時候差不多了,本君也該離開這裡了……”
但天道是不能破壞的,像今天這樣喬裝凌波仙而不被識破,已經超出了普通水族的能力範圍。引商遲疑著問:“君上可是決意打破龍神的結界了?”
他掖著廣袖往回走,輕描淡寫道:“暫且不急,再等一等,自然會有別的機緣。”
引商心裡是明白的,這樣費盡周折,絕不單單是為了向龍源上神示愛。他快步追上去,想起先前婚宴上的事又覺得好笑,“上神竟說君上看上去好欺負……”
值得玩味的調侃,招來淵海君一個飄忽的笑,“怎麼?大禁覺得不是麼?”
那笑容真如穿透海水的陽光,純潔無害,連一點塵埃都不染。可引商還是結實打了個寒戰,訕訕俯首,“臣失言了,請君上恕罪。”
他沒再應他,獨自一人負手前行。滈河深處有暗涌,翻卷之餘拂動優曇的花托,隱匿在其中的銀白色花粉隨之紛揚飄散,兜頭的氣勢,如漫天颯颯的花雨。水色在月華下瀲灩,那襲白衣上也有流動的光,在幽暗的河谷深處,別具一種汪洋恣肆的力量。
引商發了一回怔,忙又斂神道:“君上,臣接碧雲天奏報……”
他抬了抬手,“一條魚管不了那裡的事,我不聽。”
引商只得把剩下的話咽了回去,有時他也看不透君上,君上心思深沉,即便常伴左右,也不能窺見其內心。也許這世,君上真的只想好好愛一場,一個人強大到一定程度,偶爾受人恩惠還是十分新奇的。被救了,咬牙切齒要報恩,如果那個恩人對俗物有欲望,解決起來很簡單。但若是像龍源上神那樣四六不問,沒日沒夜睡大覺的,除了想方設法陪睡,大概也沒有別的報恩渠道了。
所以毫無追求的人,真的會讓身邊發生聯繫的人很為難啊。不過剛才那場戲倒是十分酣暢,滾滾的熱淚灼痛眼眶,是真的;君上時而絕情,時而絕望的眼神,是真的……配合可謂天衣無縫,直把龍源上神唬得落荒而逃。
他高興得很,和君上一樣心情頗佳。演戲也有癮,他滿懷期待地問:“君上,咱們看準時機,再來一出苦情戲如何?”
淵海君唔了聲,“大禁下界日久,也變得婆婆媽媽起來了。再演,得看龍源上神什麼時候接受我。若她沒那心思,苦情戲只怕要假戲真做,到時候千瘡百孔……”
引商悚然望著他,他忽而一笑,“便是本君真正的歷劫之時到了。”
第5章
世上有的人就是這樣算無遺策,長情的心思一眼望得到底,因此對方的推算幾乎十拿九穩。
她回到龍首原,東方熹微,長安城中的狂歡也在晨色里悄悄落幕,每一處牆角,每一道河流,到處是燈火燃燒後的餘燼。空氣里飄拂著淡淡的芬芳,是蠟油中加入了花精,在清冷的冬日黎明,散發出纏綿又清冽的香氣。
巍峨的宮殿群,即使薄霧籠罩也氣勢非凡。她在城牆上站了一會兒,那個地方在她眼裡是中空的,就像個容器,她躺進去,臨空的復道會變成裙上的彩帶,飛揚的檐牙會變成她的眉梢。
她一直不太明白,人間設立她這樣的神位有什麼意義,除了為無數帝王看守千年萬代永垂不朽的龍脈,大概就是化作殿宇堅實的脊樑,昂著腦袋接受無盡淒風苦雨的催逼。
摸了摸臉,一口氣活了一千年,皮都快糙了。這麼下去不行,得問昭質要盒玉容膏來擦。
一步一步向大宮走去,每近一步身體就變高一丈。再好看的人頂天立地也會敗盡美感,她不願意讓角落裡那些眼睛看見,匆匆回去倒頭就躺下了。
連綿的房梁屋脊發出輕微的吱呀聲,每年上元後一天都是這樣,這是大宮的宅神在抻筋骨。承香殿的直欞門後走出個穿明衣的美婦,袒領開得太大了,露出兩個白胖的半球。她媚眼如絲,容光煥發,鎖骨底下剛畫了一朵別致的海棠花,花瓣上的彩墨還沒幹,拿巴掌大的小扇頻搖著,挺胸一喊:“回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