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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向東,朝著月火城舊址的方向。目標是堅定不移的,但伏城受了傷,還是跑不了多遠。
路過一個不知名的山頭,山腳下有一灣湖,月亮懸在天上,湖在月下漾著粼粼的波光。長情才發覺自己身上有多黏膩,那些沼泥都風乾凝結了,她滿頭滿臉的污垢,堆積在身上實在不太好受。伏城也需要喝點水,休息一下。於是她降下雲頭落在湖邊,小心翼翼趴伏下來,讓他順勢滑到地上。
湖邊有棵樹,叫不出名字,枝繁葉茂,掛滿了紫色的花。她本想把人架起來,好讓他背靠大樹。但定神一想又不行,沒有衣裳蔽體,她無法變回人形。
怎麼辦呢,是個難題。摘片樹葉吹口仙氣,變一切所需之物,在混沌神獸這裡基本屬於扯淡。他們更適合直截了當的做法,比如抓只野獸扒個皮什麼的。視線轉啊轉,最後落在了伏城身上,他一身是傷,但穿戴整齊。拽了拽褲腰,發現縛褲裡面還有紗羅長褲,她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伏城還是有意識的,在那虎爪拉扯他褲腰時,堅決死死拽住了,“座上……你這是為何?”
長情沒有正面回答他,只道:“司中,你渴嗎?本座給你舀水喝?”
上神辟穀,水還是要喝的,幾晝夜下來口乾舌燥,聽她這麼說,便點了點頭。
麒麟的一雙前爪舉到他面前,“你看本座不變回人形,就沒有辦法給你舀水。變回來沒有衣裳可穿,玄師的臉面豈不喪盡?所以本座要借用你的衣裳,還請司中不要吝嗇。”
螣蛇上神已然呆住了,皺著眉看她,不知該如何回答。斟酌再三,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女人比男人更不便,總不能看著玄師赤身裸體吧。
玄色的袍子疊好放在岸邊,長情舒舒服服蹲進了湖裡。湖水清澈,一波一波輕拂在肩頭,能讓人暫時忘了俗世的紛擾。
水聲潺潺,在深寂的夜裡分外清晰。伏城面樹而坐,聽覺異常靈敏,即便不用看,也知道這是掬水潑身的動靜。他咬了咬牙,靜氣凝神閉上眼,男人光膀子沒什麼了不起,只是在玄師面前如此失儀還是第一次,心裡總有些不自在。
湖裡的長情望向岸上,伏城在樹下坐著,脫得只剩襯褲,實在有點好笑。月下結實的身軀寬肩窄腰,還坐得如此端莊,簡直像個蓄了發的和尚。難道他的傷沒有大礙了?她又看一眼,心頭兀自一跳。匆匆清洗完畢穿進他衣袍里,男人的衣裳對她來說過大,要挽好幾道袖子才能露出手。還有他衣上香氣,在陰墟那樣惡劣的環境也未能消散,現在嗅嗅,還有隱隱的味道。
摘片荷葉,舀水捧過來遞給他,“喝吧。”
可他卻不肯伸手接,臉上有倔強的神色,搖頭道:“弟子不渴。”
“你剛才明明說渴的。”長情有時候弄不清男人的心思,為什麼一會兒一個樣。忽然明白過來,哦了聲,“湖那麼大,我特地繞了很遠,不是在我洗澡那片盛的水。”
這條彆扭的蛇,這才接過來一飲而盡。
因為道行夠深,就算受了重創,也可以在較短的時間內恢復四五成。長情探身看他兩肩的傷,窟窿仍舊血淋淋,但逐漸開始有了癒合之勢。她撩起袖子,結印為他加持,神力源源輸入,創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收縮結痂,不久連一點痕跡都不剩了。
收功後運氣調息,伏城向她拱手,“多謝座上。”
長情頷首,在一旁坐下了。兩個人相距不遠,一個寬袍大袖,一個精著上身,同時眺望天邊圓月,這樣的情景,詭異卻又傷感。
長情問:“這些年你是怎麼過的?”
他神情平靜,淡聲道:“謹小慎微,一面聽從庚辰的號令,一面尋找月火城的倖存者。可惜,我找了一萬年,麒麟族銷聲匿跡,所有人都不見了。座上是我一萬年來第一個遇見的故人,但願不是最後一個。”
倖存者的傷痛,一般人無法體會,萬年孤獨三言兩語就說完了,可其中每一天的煎熬,又有誰能真正理解?如果不是那麼執著,時間能撫平一切,日久年深逐漸便淡忘了;但若是故夢在心裡打下太深的烙印,那便註定有生之年為此所困,不掙得一個結果,死也不瞑目。
月華如練,落在她的眉眼,那眸中有堅定而深沉的光。她說:“夕日失去的,我們會慢慢找回來。麒麟族受到的不公,也定要向天道討個說法。”
伏城的兩臂挑在膝頭,手中擺弄著一截草,沉默了會兒道:“那日弟子在北海被擒,心裡一直掛念座上。弟子怕天帝對座上不利,也怕他利用座上,將麒麟族斬草除根。”
長情聞言笑了笑,“也許他當真有這個想法,至少你引我彈奏駐電,本就在他掌握之中。後來他也試圖從我身上找到駐電,但因琴融進了我的元神,他沒能得逞。我也不明白,他為何不殺了我,留我在這世上,將來勢必要和他作對的。”
伏城面色陰鬱,調轉視線看了她一眼,“他可是當真喜歡座上?”
長情冷冷一哂:“喜歡?萬年前他手刃我於郊野,將我族人屠戮殆盡,你覺得他可會真的喜歡我?玄枵司中當初也曾馬踏四海,這些年死在你手上的人中,可有一個讓你能夠心生愛意?”她眯起眼,目光空洞地望向遠方,喃喃道,“談大業時莫談情,永遠不可能有人會喜歡刀下鬼,除非那人是個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