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頁
天壘大雪紛紛,每一片雪花都帶著刀鋒般尖厲的稜角,剮蹭過裸露的皮肉,泛起一串寒痛。
天是青灰的,離得很遠很遠,雲太多太厚,凝結成重重的屏障,從天頂鋪散向四野。一隻落了單的大雁,拍打著翅膀從頭頂飛過,留下一串悲悽的鳴叫。長情抬頭看,雪粒又細又密,撞得人睜不開眼。她重又低下頭,腳下是深紅色的火焰,撲簌簌的火舌吞吐,泛出無邊陰寒。
沒有熱量的火,落入其中會讓你每一寸皮膚都撕裂、綻放。你會像一朵人形的蓮花,凍得瘋狂搖擺,流干身上每一滴血。這火有個好聽的名字,叫紅蓮業火。它和地火不一樣,當初青鳥一族將涅槃失敗的元鳳送到地火幽陰溫養,地火對鳳凰來說可以積蓄力量。這業火恰恰相反,它吸走你身上的溫度,讓你越來越冷,它等著將你凍成冰,然後敲碎你、咀嚼你、吞噬你。
麒皇和寒離為了徹底降服她,也算煞費苦心。長情瞥了眼身上的鎖鏈,無奈地苦笑。她這段時間真是和捆綁結下不解之緣了,在碧雲天被綁著也就算了,回到族人身邊,也還是逃不過這樣的命運。其實反抗很容易,但她得沉住氣,她和麒皇都在賭,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們的目的一樣,麒皇想要她和天帝的命,她想送麒皇和天帝去見閻王。
他會來吧?消息應該散播出去了。這個陷阱設得不高級,擺明了在等他自投羅網。但背後隱藏的禍心也昭然若揭,麒皇確實想拿回混沌珠,等他不來,真的會殺了她。
時間吊得一久,她又有些焦躁起來,懷疑自己是否能讓天帝鋌而走險。仔細回想這幾日,他對她可能是真心的,但這份真心值不值得以命來換,還有待商榷。
若不來呢?那就各憑本事吧。
運轉體內靈力,計算一下腳底離業火的距離,大約只有三尺左右,在他們斬斷鐵鏈時,這三尺空間夠不夠她反殺。調轉視線看,麒皇也有些不耐煩了,風雷護腕下的雙手慢慢握起來,目光落在桅木末端綁縛的鏈結上。各自都在考慮失算後的退路,天帝不上當,戲也得唱下去,反正都到了這份上。
長情調動起神力,正欲掙脫,忽然一道流光落在凸起的山岩上。周圍風雪的走勢開始發生轉變,光暈迴轉的地方,連一片雪沫子都不敢擅闖。
第63章
來了,似乎所有人都鬆了口氣。
能為一個女人做到如此程度,沒想到這位天帝還是個情種。麒皇笑起來,他望向那個銀衣銀冠的人,俗世污穢,與這高潔的人不相容。萬年前的劊子手,如今搖身一變成了天帝,若不是親身經歷了那場浩劫,誰能把眼前人和冷酷嗜血的戰神聯繫起來。歲月磨滅了印跡,沖淡了血污,一身命債的人戴上偽善的面具粉墨登場,四海八荒為他所有,他成了最大的贏家。這世道,哪裡有什么正義可言!
狂風颯颯,夾裹著雪片橫掃,在狹長的山岩上形成了一道分界線。麒皇站在風雪的這邊,抱著胸道:“麒麟族處置內務,竟引得天帝陛下親自駕臨,實在令人惶恐得很。陛下前來,不知所為何事?”
天帝並未應他,垂眼看了看長情腳下業火,啟唇道:“放了她。”
首神的神諭真是鏗鏘有力,不過這時發號施令顯然不合時宜。麒皇同寒離交換了下眼色,四周埋伏的族人也紛紛站了出來,將這上古刑場圍得鐵桶一般。若論人數,單槍匹馬的天帝倍顯弱勢。但若論實力,他們這些人加起來,恐怕也不是他的對手。所幸手上捏住了他的命脈,命運真是個奇妙的東西,沒想到自己身邊的人,有朝一日能成為敵人的死穴。麒皇悽然望了懸在火上的人一眼,如果她沒有吞下混沌珠,現在應該和自己是一心的吧!
不得不承認,這位天帝氣勢驚人,他一現身,自發令人相形見絀。在場的每一張臉上都隱約帶著忐忑,忌憚於他的身份,也忌憚於他的神力。有些人就是這樣,什麼都不必做,單只是站在那裡,就險峻如山,無法攀越。不過他還是太年輕了,三大盤古種是鴻蒙初辟時就存在於世間的,相較於他來說,可能算是爺爺輩兒的了。
“放了她?”麒皇顯得饒有興致,“玄師如今危險至極,本座如何能放了她?再說這是麒麟族內務,與外人無干,還請陛下不要插手。”
天帝輕輕一哂,“世間一草一木都為本君所有,在本君面前,麒皇就不要說什麼內務不內務了。不過本君記得,麒皇並不是個說話善於兜圈子的人,怎麼萬年未見,倒和原來大不一樣了?”
麒皇失笑,“如果滅族的是你,墜身化崖的也是你,我想陛下就不會有今日一問了。萬年之前的處世之道讓本座一敗塗地,萬年之後機會重來,我如何能不吸取教訓?”
天帝認同地點頭,反正現在長情在他手上,他說什麼便是什麼。
看看這上古刑場,當初混元天尊就是在這裡處決魔尊計都的。萬年一個輪迴,天同把吞吃了混沌珠的長情押到這裡來,是打算效法混元天尊替天行道麼?可惜,私心太重了。他能嗅見權欲的腥臭,那種味道,即便在冰天雪地里,也像腐壞的熱肉一樣肆意飄散。
自信到自負的人,四面楚歌也不會感覺到任何不適。他只是記掛那個吊在那裡的人,穿過風雪看見她蒼白的臉,喟然長嘆道:“留在碧雲天有什麼不好,下界來讓人像臘肉一樣吊著,有意思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