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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情並不認為她這話有多少真實性,明明夜夜笙歌,哪裡就缺她了。不過她還是應了,“至多三五天,一定回來。”
神不像人,不受肉身的束縛,他們可以化作流光來去自如。昭質看著她消失在天際,掖著袖子嗤笑:“分明老樹開花,還不承認。”
她們相識雖只有二十多年,這裡面大半時間長情又在睡覺,但昭質認為女人的天性是共通的。長情這樣的神祗,也有她不為人知的小心思——為什麼要解開結界?還不是方便人家自由行走,走出淵海,到她身邊來麼。
長情已經很久沒有出過遠門,昨夜走下龍首原都算長途了,現在御風,看著山巒在腳下飛速倒退,間關千里直達凶犁之丘,可說是降世以來從未有過的創舉。
神龍庚辰,主宰雲雨雷霆、溝瀆河川。長情多年前曾和他赴過同一個眾神宴,當時遠遠一瞥,連話都沒說上。這次冒昧前來,她不確定勝算有多少,如果硬要套近乎,只好胡扯大家都和龍沾邊,勉強算遠親。曾經驍勇的大神,一戰成名後就下野了,據說如今鋼火退了不少,好好央求一番,也許可以網開一面吧!
按下雲頭,凶犁之丘地勢很高,景致完全超出了她的理解範圍。身在九州時,覺得大唐盛世已是極致,但離開那片土地,方知不過滄海一粟罷了,這大荒的邊緣,才是真正的無窮無極。
青草漫坡,氣候適宜,她站在平原上向東北眺望,凶犁的半截山體離天只有一線之遙。雲層是灰色的,似乎聚集了許多水氣,隨時會落下一場豪雨來。
掌管水澤就是這樣,神之所在,特徵愈發比別處明顯。她走了一程,離山腳還有不近的距離,大雨果然潑天而下了。草底的水珠被激起,和雨水呈衝撞之勢,仿佛天與地的一場交鋒。長情被雨水澆得睜不開眼,朦朧間見有人執著一柄紅傘,從百步遠的地方緩緩而來。
漫無邊際的青綠原野上乍然出現一抹紅色,看上去既驚艷又詭異。長情抬手遮眉,那個人走得很慢,她等了半晌不見他發話,便揚聲問:“來者何人?”
撐傘的人終於到了面前,上下打量她,“應該是我問來者何人,上我凶犁之丘有何貴幹?”
長情很快明白過來,這人應該就是庚辰。
她仰面看,大神眼睫鮮濃,眉心火紋昭彰。手裡的那把傘一點沒有要借她避雨的意思,反而傘骨正對著她的腦門,上面的雨水聚成一線,滔滔泄在了她頭頂上。
小不忍則亂大謀,她抹了把臉向他拱手,“尊駕可是龍神庚辰?”
眼前人面無表情,“你是何人?”
說實話這位上神很沒有禮貌,但長情也能理解,一般著有戰功的都恃才傲物目空一切,誰讓人家是靠真本事吃飯的。
她又抹了把臉,“在下是龍首原看守龍脈的,叫宋長情。”多可悲,正統大神面前,她都不好意思說自己也是神。
庚辰聽後思量了下,“龍源上神?”
“不敢不敢……”長情連連擺手,“尊神面前不敢提‘上神’二字。”
庚辰的表情終於緩和了一些,“道友不遠萬里來我凶犁丘,必定有要事吧!我這地方偏遠,道友可別說是來踏青的。”
長情說不是,“我此來確實有事相求……”
“喝酒嗎?”他突然問,“要不要邊喝邊說?”
長情被這沒完沒了的雨澆得兩腿發軟,提起酒就覺得頂嗓子,“不了,我酒量不佳,多謝美意。”她搓了搓手,“我此來……”
“道友冷嗎?”這位大神又發現了不妥,揚袖一揮,天上的雨頓時停了,他拱了下眉,“對不住,我這裡的無根水,連避水珠都不起作用。好了,道友現在可以說了。”
長情再三被打斷,簡直沒了脾氣,確定他不會再開口,才小心翼翼說明了來意,“龍首原北隅有個淵潭,五百年前道友施了一道結界,不令水族登岸。五百年過去了,淵底的水精們都快長毛了,著實可憐得很。因此我特來討個人情,想央求道友,可否把那道結界給撤了?”
第6章
“撤了?”龍神庚辰的表情似乎很驚訝,“本座既然畫了結界,自然有畫的道理。自己親手畫上,再自己親手撤了,道友,你有點強人所難啊。”
其實也不無道理,人家是正統的大神,打破自己的規矩是件很失格的事。越是地位高,越是好面子。幾百年了,沒去特地加固一番就已經很不錯了,憑什麼說撤就撤?
長情的挫敗感從腳底一直升到了頭頂,但是為了淵潭裡的少年,她還是決定繼續遊說,“人做錯了事,總要給他改正的機會,何況淵中沒有大奸大惡的水族,都是些小魚小蝦,連蛇都沒看見一條。時間可以沖淡一切嘛,有些讓道友大動肝火的事,隔個幾百年回看,根本就不值一提。道友很久沒有去過九州了吧?要是有空,上我那裡坐坐?我讓皇帝設宴款待你可好啊?”
庚辰顯然對這種小賄賂不感興趣,他熄下傘,用力甩了幾下,甩得水珠飛竄,一面窮極無聊地瞥她,“如果本座沒料錯,淵潭裡的某隻魚蝦肯定和道友有匪淺的關係,否則道友身為上神,不會平白無故跑到我凶犁丘來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