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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魔法學徒,這些武者,他們的身上,都有榮光,都有驕傲。儘管他們的絕對實力,在方天看來,並不是怎麼高。但是,那種在底層打磨出來的,一層一層的堅韌,讓他看了,只有慚愧。而他們在長期的逆水行走中一步一步踏出來的氣度,或許有人看了,會覺得狼狽,覺得土得掉渣,但是方天看了,只有心折。
在修煉資源極其匱乏的環境下,能走到他們那個地步的,都是天才。也就是說,方天眼中能看到的,都是天才。那些不夠天份的,或者不夠努力的,或者志不在此的,還沒有機會進入他的眼中呢。
這些,使得他們在方天心中,變得閃光,而讓方天自己,在自己的心中,不是那麼閃光。當這些人用一種曠世奇材的眼光看著他的時候,他感受到的,絕對不是榮耀,而是一種巨大到難以形容的壓力。
他就像是一個無知的孩童,一步踏入了無盡浩瀚的大海。
然後四周傳來的,儘是對他不同形式的仰望。
可是在修煉這個方面,他有什麼資格,笑傲這個世界的人?
這是紅石鎮的那些修煉者給方天的印象。
而除了紅石鎮人之外,他的身邊,目前還一直跟著一大一小兩位尊貴級的人物。
大的就不用多說了,一名正式的魔法師,無論對什麼樣的魔法學徒來說,都是一座高山。而對方天來說,他現在別說上山了,離山腳還有個十萬八千里呢。
十年後,他能順順利利地走到山腳嗎?
二十年後,他能找到走向那個山頂的途徑嗎?
這都是未知數。
這也就是說,現在,他和沙迦,雖然近在咫尺,但是兩人之間,其實隔著至少二十年的距離。當沙迦面對著他的時候,他們兩人可以一起坐在大樹下閒閒對弈,一起肆無忌憚不太講究地說笑。
可若是當沙迦轉過身去的時候,他只能站在遠遠遠遠的山腳之下,仰頭四十五度角,如同望著神一般地,望著被雲遮霧罩的巔峰人物。
而那位小的,也許天真,也許單純,也許未經世事……可是,這些東西對於一個修煉者來說,重要嗎?
方天可以肯定地說,不重要。
修煉者,不論走到何時何處,只此一身罷了。
就算是不經世事的魔法師,也仍然是魔法師。而就算是一個再經世事的魔法學徒,也仍然是魔法學徒。——莫里希的世事,帕特的閱歷,會比他方天少嗎?他們卻為什麼要用一種類似朝拜者的姿態,面對著他?
只因為,對魔法修煉者來說,除了魔法之外,其它的一切,什麼世事,什麼閱歷,都只是腳下塵埃罷了。
誰會在意呢?
會在意的人,也只能一輩子做個塵埃中人罷了。
因此,他前世帶來的許多許多,都只能讓他在面對這個世界的普通人的時候,擁有一種可資閒談的優勢。而在面對這些修煉者的時候,他需要把前世的那些知識當成土壤,然後把此世的種子種下去,然後細心地點點滴滴地澆灌,然後……
等待著它的長成。
這是方天踏上木樁之後,一瞬間的開悟,一瞬間的洞察。
來到這個世界之後,方天有過迷惑,有過悵惘,有過思慮,有過感悟。在不時的前世和此世的切換間,讓他有時如登高山,氣勢凜然,有時如臨深淵,戰戰兢兢。
往往,這一腳,還踏在前世帶來的巔峰體驗中,傲視此間土著,下一腳,已移到此間地界,環目四顧,周圍儘是天才,儘是豪傑。
然後身側,還有一位未來的宗師。
於是或悵或喜,或傲或卑,心緒陰晴不定,心志高低徘徊。
有時想著悠遊林泉,有時想著笑傲江湖。有時則想著,此世平平安安,有口飯吃就好。——是前世與今生的來回交錯,讓他找不著自身的定位。
而這個時候,當他在這個世界,站到前世熟悉的木樁上的時候,忽然之間,如同醍醐灌頂。
一切思慮盡去。
一切悲喜盡去。
腦海之中,如同日之升,盪盡一切陰翳,如同月之升,洗出一片晶瑩。——
我從天外來,要破此界開。
就是這麼簡單。
不再是外界環境的逼迫,而是心中的自我定位。既然來到這片世界,那就敞開胸懷,放開手腳,盡情地接受這個世界的洗禮吧。
於是,一念空明。
於是,對於元素的感應,忽生變化。
身邊,腳下,蟲爬蟻齧,草動風吹,在無所不在的元素映照下,像是變成了真真實實的水紋波浪,一波一波地向他傳遞過來。方天的感應之中,剎那間,無比嘈雜,又無比清晰。
無數的聲音,無數的動態,合集到一起,無有隱漏地向他傳遞了過來,讓他目不暇視,耳不睱聽,身不睱應。但是與此同時,他的主動向外發出的感應,像是從霧裡看花,變成了臨池觀水。
清晰、透徹、空明。
在四周無所不在的元素的拱衛下,方天前世今生第一次體會到了一種……前世的某些小說中所說的「君臨天下」的感覺。
那是元素在側,天下在……觀啊。
那麼,離無素在手,天下我有,還有多遠呢?
方天禁不住的,臉上泛起微笑。不是驕傲,不是自得,而是忽然之間,找到了身為魔法師的感覺。原來,一個真正的魔法修煉者,就應該是這樣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