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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第一天。
方天端坐片刻,意識在失去了心神的約束之後,便開始活躍起來,然後,或許是前世的某些烙印太過深刻,首先泛起於意識中的,是二十八個字: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閒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
這是方天前世古代的一首詩,就算不知道作者是誰,任何人一看這詩,也就知道,寫這詩的是,應該是一位閒人。——若不是閒人,是不可能這般瀟灑自在的。
「若無閒事掛心頭」,其實,對於一個身在塵世中的人來說,是很難做到「若無」的。
而且,那些事也不是「閒事」,而是關乎人生,就算看起來瑣瑣碎碎,且微不足道,對於當事人來說,也都是大事。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穿越時空,思緒回到前世,華夏,唐朝,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嗯,應該是冬季,傍晚的時候,天色看起來要下雪了。
對這種天氣有所了解的人就會知道,這種時候,天色陰沉且清冷,再加上傍晚來臨,是很容易讓人從心裡寒冷起來的,然後就無聊、孤寂。
而那個時代,沒有空調暖氣,沒有燈火通明,一個人,想排遣這種百無聊賴的心情,最好的辦法,就是和家人待在一起,然後,圍坐在火爐邊。
古代有一本叫《圍爐夜話》的書,應該也就是這麼來的。
如果家境寒薄,沒有火爐呢,怎麼辦?也還是可以的,再寒薄的家總要做飯,那麼,圍在鍋屋灶邊也是一樣的。
所謂「鍋屋」,就是有著鍋和灶用來做飯的屋子,也就是後世的廚房,但是當然,不是電磁爐電飯煲,也不是煤氣灶,是燒柴火的,往往屋子裡,要堆很多的柴火,可以是稻草麥杆豆杆等,也可以是碎木段,或者是秋冬從樹上落下的枯樹葉。
總之,這種時候,要有火,要有人。
火焰升起來,靠近著那種明亮的升騰,人的身體就溫暖了。
知交好友或一家人聚在一起,彼此依靠,就算什麼也不聊,人的心裡也都溫暖了。
溫暖,是人在感到孤寂或寒冷的時候最需要的一種東西,不論是心裡的寒冷,還是身體的寒冷。
——前世時,許多人心情不好的時候,都喜歡大吃大喝,把肚子塞得滿滿的,然後埋頭一頓大睡,醒來,就啥事也沒了。這說到底,其實,正是用最原始的方法來讓自己「溫暖」。
話說從頭,這一天傍晚,天要下雪了,在這樣的天氣下,白居易用四句二十個字,寫就一個便箋,向友人發出邀請。
這次會聚,情形應該是不錯的。但再不錯,也就是持續一個晚上罷了,或者最多,延續到第二天。
但這份便箋,卻在時間的河流中,載著這四句二十個字,一直悠閒寫意地飄啊飄,飄成了一道跨越千年的風景,飄成了許多人心中溫暖的意象。
但是稍微打量一下這首詩:
「綠蟻新醅酒」,有酒,生活條件應該是不錯的,放在後世也就是方天的那個時代作同類比的話,家裡至少要有私人酒廚。
「紅泥小火爐」,注意這個「小」,不是那種可供幾個人圍坐的大爐子,而是袖珍型的,最小可以小到用兩隻手端著,用來暖手,就像普通的梨子或者蘋果那般大吧,最大,也就是稍微大上幾倍。
這種小手爐,在詩人的那個年代,是標準的官宦及大戶人家專用。
綜合了這兩點,然後就清楚了,這首詩,其實也是一首「閒」詩,在「晚來天欲雪」的時候,不用擔心月薪是漲是跌,不用擔心房價物價漲或不漲,更不用「心憂炭賤願天寒」,怕生意不好,無法給一家老小餬口。
一句話,這是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生。
悠閒寫意的幾個小句子之中,隱藏著的,是一種超邁俗流的人生地位,是一種可以不太考慮實際,只「詩意」地生活著的人生。
與其說詩人用這麼詩意的句子來作為一個便箋,不如說,詩人的人生,本來就是這個樣子。
他人眼中的悠閒寫意,只是詩人生活的日常。
遠離了柴米油鹽醬醋茶,或者說,這「柴」,對有的人來說,是「伐薪燒炭南山中」,而對這樣的人來說,是「紅泥小火爐」;這「米」,對有的人來說,是「為此陪笑又折腰」,而對這樣的人來說,是「漫步稻花千重浪,夕陽欲下見炊煙」。
此等人與彼等人,外面的世界是一樣的,但是內里的、個人的世界,卻是天差地別。
現在,站在一個修行者的立場,來淡淡地看向塵世,看向人間,方天現在,就看到了兩種層次分明的人生:
第一種,任務人生。
這是最低層次的人生。處於這種層次的人,整個人生,就是一場「任務」,他需要不斷地完成任務,來讓自己活下去,或者活得體面一些。
楓林傭兵團以前,就是這樣的,其實現在也是這樣,並沒有完全脫離。
如果一個人一輩子什麼都不做,也可以生活得很好,就如前世時,如果有人剛一出生,就擁有了「八零後」的個人財產,那就脫離了任務人生的範疇。
其人生,就不再是任務。
行走於世間,不是為了完成一個又一個的任務,而只是為了觀賞種種不同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