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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則是出於修行方面的考慮。
在之前的夜間談話中,方天曾對木羅魔法師提到過一個法子:「以綿塞耳,以布掩目,拋下冥想,棄卻感應,三日一食,盡絕世務。」
這其實就是修行的起步。
把一個人從紛繁雜亂的世事中解脫出來,用全部的精力,來面對自己的身心。
這個方法,對應的主旨是「清」和「靜」兩個字。
因為靜,故得以清。
因為清,故得以照見自身本來面目,直面自己的身心。
但是清靜終究只是起步。
修行不可能只落在清靜上。
就如同人不可能永遠保持在嬰兒狀態一樣。雖說「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濁」,但是清泉只是令人欣賞的一隅,卻並不是一種理想的全部。
大海才是。
前世時,常在涉名涉利的世事上沉浮,不少人來到仍然保持或大部分保持著原始並落後的國家、地區或部落,常常感嘆:「這裡雖然落後,但是民風卻很淳樸。為什麼我們有著發展,卻失去了這種淳樸呢?」
不少人深深嘆息。
更有甚者,甚至誕生了一種「反文明主義」的傾向。
前世時,方天於此也迷惑著,但是現在,卻已明徹其中之理。
身在濁泉中,看向清泉,便覺是一種美好,但是並沒有看到,濁泉雖濁,卻是開始了探索,開始了演變,開始了走在奔赴向大海的道路上。
其前景之浩大與廣博,淵深與無量,絕不是什麼所謂的清泉可以比擬的。
所以在山的泉水縱然再清,為著前景考慮,還是要出山。
不然最終,終究是要變成失去了任何活力的死水。
群體的社會是如此,個體的人生也是如此。
根植於人生的修行,當然同樣要如此。
甚至都可以說,修行上的「清靜」,只是入手,「世事洞明、人情練達」才是起步。
所以《老子》八十一章,後世謂之「道德經」。
道是個體的修行。
德是個體與群體的關聯與嫁接。
就算不說這些正經的,說些暢想。你脫世離俗,你清清靜靜,你神通廣大,你壽同天地。但若這天地之間,獨有你一人,任何時候,你所能面對的,只有亘古不變的日月星辰與荒涼孤寂。
那樣的存在著,真的有什麼意思?
所以投身塵世,在塵世中求超脫,在塵世中求發展,才是修行的正路,也是修行的始終。
再簡而言之,就一句話——若離於塵世,不必談修行。
因為再怎麼修行,所能收穫的,也不過只是一個蒼白的人生。
修行是為人生服務的,而人生是要在紛繁複雜的大世界中求體現的,若連這一點都不明白,所謂的修行,修到最後,也不過就是修成一段山間的草木竹石,然後在時間的沖刷下,還歸大地而已。
那是方天所不取。
所以此時,他是城主。
帝國方面的任命,可以說是來得恰如其時。但就算沒有這一份任命,晉入法師之後,他一樣會尋著法子,在世事中體會沉浮。
主旨既明,切合主旨的手段,可以有千千萬萬。
擔任一個城的城主,不過只是其中之一罷了。
因為沒有帶著小琪琪等人出外遊玩,所以方天這一天的時間,就算空了出來。
於是在上午會見五城賀客之後,原定於晚上進行的與歐文等人的會面,便在下午展開了。
時間,下午。
地點,楓林側院,練武場中。
人物,楓林主力傭兵全部,格羅特及南金三老,並方天。
人是三方,卻分成兩個部分。
方天垂手肅立,靜靜看著對面的一行人。
而身在對面的人,不論是格羅特還是南金三老,不論是歐文安德森還是弗蘭克瘦猴等人,也全都如方天一樣,垂手肅立著。
集訓之後,一種與之前截然不同的氣象,出現在他們身上。
如果之前每一天都跟隨著他們的訓練,方天的感受應該還不會如現在這般大,正所謂的久入芝蘭之室,不會覺其香。但是因為一個意料之外的閉關,再出來時,已是四十三天之後。
於是此時,在方天看來,歐文等人的變化,就是很大的了。
在之前的方天眼中,楓林一干人等,除了歐文安德森等少數幾個,大多不脫散漫,與其說他們是一個武者,不如說他們是些會武技的普通人。
他們的生活重心,不在修煉上,甚至也不在傭兵任務上。
在哪裡呢?
哪裡都不在。
只能說,這不過就是一群混吃等死的傢伙,沒有追求,沒有目標。——因為憑著他們的群體和武技,用來過生活,已經勉強夠了。
於是就那麼過著唄。
那樣的狀態,可以沒有絲毫變動地持續上一年、十年、一百年、一千年,甚至是一萬年。
方天毫不懷疑,外界如果沒有大的變動,那麼他們的生活方式與心理狀態,會一直那樣地持續下去,持續到地老天荒。方天甚至猜測,這個世界的底層民眾,可能十之八九都是這樣的一種狀態。——
因為上升的通道不明顯,又因為基本的生存勉強可以保證,於是便一直渾渾噩噩地活著。
不然,還能幹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