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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方天前世時在網絡上看到的一個段子,也可以說,是一段妙語。
當時看到這段話的最後一句,方天終於深刻地領會到,到底什麼是「神展開」或者說「神逆轉」了,什麼畫龍點睛,遠遠不足以傳述其中之妙。
這個時候想起這段話,卻是應景起興。
當虛幻無法照進現實的時候,過度投入在虛幻之中,享受著虛幻之中的成長、快樂和榮光,到頭來,終是要受到現實的嘲笑或者懲罰。
只是這樣的虛幻很容易識別,一眼就可以看穿。
而有的東西……
「你的這喜悅不可能一直保持,就像現在天邊那雲的色彩不可能一直保持一樣。時間一長,你的那喜悅必然慢慢淡去。同樣,日頭一高,天邊那雲的色彩也將慢慢淡去。這麼說的話,我看這兩者之間,並無不同。」
安迪對伊凡的疑問如是答道。
確是如此。
人生中,無論是多大的喜悅又或是痛苦,隨著時間的推移,終究會慢慢淡去,以致於徹底沒了蹤影。到了那個時候,你再想著那事情,想讓自己再次喜悅或痛苦起來,也很難辦到。
所以又有一個叫納蘭容若的才子說了這樣的一句話,「人生若只如初見。」——為什麼當初的驚艷和感動會慢慢淡去,以致於有朝一日曾經的深情纏綿變成形同陌路呢?
真是因為人心擅變?又或者只是當初「迷了眼,迷了心」?
這會不會是另外的一種現實擊敗虛幻?
如果說現在的這喜悅是真,那隨著時間推移,這「真」必然散去,直到另外的一次喜悅或者痛苦再次降臨,但是那些在一段時間之後必然會同樣再次散去,直到再一次的降臨。
——問題是,當那些感覺散去的時候,人心之中,還剩有著什麼?
平靜?
平淡?
還是僅僅只有空白?
平靜本義是描述水面的,用平靜來形容人心,很容易讓人想起人心是一個湖泊或者說大海,當這個湖海無波的時候我們說「平靜」,而當這個湖海被風吹、被別的東西擊濺,就會有著漣漪或者波浪。
這漣漪或波浪就是那種種喜悅或悲傷嗎?
假如這樣的形容成立,那麼關鍵在於,人心的這個湖海,隨著時間的推移,是一成不變,還是會枯竭又或擴張,或者只是單純地純淨或者污染?
如果一成不變,那什麼問題都沒有,更不存在什麼修行不修行一說。
在這樣的一個基礎上,所有的涉及心性的修行,不過都是痴人說夢,又或者說是徒勞無功。
就好像前世時古希臘神話中的西西弗斯一樣,這位閣下每天都要將一塊石頭從山腳推到山頂,但是第二天,這石頭還是落回原處,他又要持續著同樣的工作……
如果這個湖海會枯竭又或擴張,那麼是枯竭好呢還是擴張好呢?
這是第一個問題。而第二個問題就是,有沒有什麼手段或者說辦法讓它向好的那個方向變化呢?
再接著,如果這個湖海會純淨又或污染,那麼,是純淨好呢還是污染好?
有人會說,純淨好,這是理所當然的事。
其實不然。
換個角度來講,純淨其實也是一種貧瘠,而污染也可以說是一種豐富。
新生兒的心思夠純淨吧?但是如果什麼東西都不讓他接觸,只把他關在井底,就像方天現在住的井一樣,那麼,十年、二十年、五十年後,會是何等光景?
什麼光景不好說,但是必然談不上美好。
……
這只是一個「平靜」,平淡和空白都各有引申,這一刻,方天想了很多,很多。
為什麼要想這些?
前世時,這些與他無關,與他的人生無關。
但是這一世,不一樣了。
這些東西,牽涉到他的修行,更嚴重影響著他未來的道路。——連自己的心性都不知為何物的人,你能相信他可以走出多遠?
這一時,方天還想起了莊子的一句話,是《大宗師》篇裡面的,「墮肢體,黜聰明,離形去知,同於大通,此謂坐忘。」
墮肢體,黜聰明,離形去知,就簡直就是要把人培養成一個傻子或者說白痴。
但是莊子既不是傻子也不是白痴。
理由很簡單,一個傻子或者白痴不可能寫出那麼汪洋恣肆又那麼想像力豐富的篇章來。
所以這裡的「墮肢體,黜聰明,離形去知」,只是權宜,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
目的卻是後面的「同於大通」。
大通也就是大道,這句話也就是說,通過這樣的一種手段,把自己和那個冥冥中的「大道」連接起來。
方天這時又想起了前世華夏古時的「齋戒」。
原始的齋戒是與祭祀聯繫起來的,人們普遍認為,通過清淨身心,可以祀通神明。
本質上,這就是莊子的「同於大道」,而齋戒的內容,和「墮肢體,黜聰明,離形去知」的內容,也很是有那麼一些相似之處。
那麼問題就在於,一個新生兒,是不是不經過任何手段,就可以「同於大道」了呢?更進一步,比人類更原始的獸類以至於草木之屬,是不是更是「同於大道」呢?
方天不認可這樣的一種說法。
如果這種說法成立的話,無限追究下去,甚至可以推導出宇宙根本不必演化,直接保持在最原始的「奇點」或者說混沌狀態最為適宜,那才是最最最最大道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