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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下冰涼的觸感時時會提醒著他,這是地下,這是井底,這是小弟所講的「坐井觀天」的地方。在這樣的地方看「天」,究竟能看出些什麼東西來?
對於安德森來說,感受不一。
有的時候,他會看到一片灰濛濛的,沒有什麼驚喜,也沒有什麼失望。這就好像他這一生的從三十歲到四十歲的一段歲月,過得很平靜,沒有什麼波瀾,未曾期待過什麼,也未曾失去過什麼。
有的時候,他會看到風嗚嗚地在井壁上空吹響,好像不甘地發出一聲聲嗚咽。
安德森曾特意挑好幾次這樣的時候離開井底,來到地面。但是來到地面上,這些聲音便聽不見了。在地底時所能聽到的來回咿呀,在地面上,不過是一點小風的正常打轉,如果未曾下到井中,安德森絕不會認為這種程度的風動也會產生什麼動靜。
同樣的風,在上面和在下面產生動靜的極大不同,曾讓安德森異常驚異,總覺得這裡面似乎隱藏著什麼東西。又或者,小弟正是想通過這個東西,告訴他一些什麼?
於是他便分外仔細地聽。
有的時候,他會看到月亮大如圓盤,落到井中。月光把井裝得滿滿。在這樣的情況下睡覺,一覺醒來,全身都是月光。
有的時候,他會看到星光燦爛。每一顆星星都仿佛藏著一個秘密。在天上一顆又一顆星星的閃爍中,安德森常常感到自己變成了泥土,變成了石塊,也變成了星星。每當這些時候,他就感覺心特別靜。
在這些感受之後,漫長的長夜裡,沒有睡著的時候,或者醒來的時候,他就會想方天,想那些話,想他的武技修煉。間或想想,小弟的未來會怎樣,他自己的未來又會怎樣。
小弟會變成天上的星星嗎?
而他自己,會變成一塊不會動不能說話的石頭?
這些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稀奇古怪的想法,讓安德森心生怪異,偏又異常著迷。
安德森感覺自己像是回到了小的時候,想的東西都「不是大人會想的」,但他又確實對它們充滿了好奇。更讓他好奇的是,那個神秘武者的幾句話,和武者的修煉之間,到底存在什麼樣的關係?
「凌厲剛猛,無堅不摧,二十前以之與域內群雄爭鋒。」這句話對應武者修煉的哪個階段?在這個階段,武者必須要「凌厲剛猛,無堅不摧」嗎?如果不能做到,怎麼辦?
就像他們這些武者,在這等小地方討生活,和那些世家大族,或者有名滿天下的老師傳授早早就少年成名者,從一開始,走的就是不同的路子,兩者之間根本就不存在任何的可比性。
那是不是說他們這些人天生的就無法「凌厲剛猛」?
這還僅僅只是第一項。後面的,「重劍無鋒,大巧不工」,那是光聽到這個形容,不去想像,都令人為之驚悸的存在。別說成為這種人了,就是想像一下成為這種人,安德森也覺得辦不到。
自己辦不到。
他們這些人都辦不到。
那些東西,就好像真的只是故事一樣,看得到,摸不著。又或者,那些東西,屬於神話,屬於傳奇。
而他們,只是凡人。
就好像他和小弟一樣,雖然兩人每天都能見面,他甚至可以親熱地摟著小弟的肩膀,大聲說笑,但是,將來呢?
安德森似乎已經看到,未來的某一天,小弟終於走上了他的「神之子」之路,而他呢,他們這些人呢?在與神之子短暫地接觸之後,重新回復原來的生活?就好像一場迷離怪誕的夢,夢醒了,夢裡的一切也就什麼都沒有了。
那裡沒有《西遊記》,沒有大賢者。
那裡沒有獨臂武者,沒有獨孤求敗,沒有「群雄束手,長劍空利」,沒有「重劍無鋒,大巧不工」。
那裡有的,只是他幾十年來早已熟悉的一切,似乎很正常,但是那種正常,在這兩個月的映照下,是那麼的貧乏,那麼的蒼白……而那一切,在不久後的將來,會繼續回復嗎?
不!
不甘!
很不甘!
真的很不甘啊!
安德森時常地真切地聽到,從心底深處泛起的,那一種無聲的吶喊。
這種吶喊,是那麼的讓人焦灼。
因為不知該做些什麼。
也不知該不做什麼。
就好像一個人本來正常地生活著,對身邊的一切都習以為常。但是忽然間,他認識到了,這種生活是不對的,是不正常的,正常的生活應該是另外一種模樣,像現在這樣的活著,每一時每一刻,都是在浪費。
完全地浪費。
於是無法忍受。
安德森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接到了方天的「指導」。
從早晨到中午,從中午到傍晚,從傍晚到深夜,安德森如同一塊沒有知覺不知疲倦的石頭,忠實地一遍又一遍地練習著方天教給他的那個套路。
一開始的時候,他只能完全做到那套動作中的一小部分,但是不知過了多久,完全到位的動作不斷往下推移。
到了這時,身體其實已經接近於麻木了。
但是也就是這個時候,像是突然地,又像是自然而然地,異樣的感覺在安德森的心底升起。
他忽然覺得,對這個動作很熟悉。
不是成千上萬次習練後累積起來的那種熟悉,而是……而是這種動作本身,帶給身體的感受,很熟悉。就好像……早在千千萬萬年前,甚至更久遠之前,他已經熟悉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