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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久違的光明,久違的溫暖,不,不能說久違,是從沒見過,也從沒感受過——從沒感受過的光明和溫暖,如無盡的潮水一般,從四面八方涌過來,把他包圍。
把他的身包圍,把他的心包圍,把他的意包圍,把他的念包圍。
他的身、心、意、念,在這一刻,在那無盡光明的照耀之下,再沒有自卑,再沒有痛苦,再沒有悲傷,再沒有質問……
他曾是多麼地想,想要站到老師……格奇大師的面前,問:「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難道我不是你的弟子嗎?不是你所說的最得意的弟子嗎?」
他曾是多麼地想,想要站到父親面前,問:「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難道我不是你的兒子嗎?就算不看在我十數年裡替家族扶持照料的份上……不,什麼都不需要看!就算我什麼都沒做,就算我什麼都不是,就算我沒有大哥長得英俊高大,沒有大哥的學武資質,你們就要那麼待我嗎?從一生下來,我就是那樣!我有什麼錯!啊?我有什麼錯!前前後後,你們對待我的一切,難道就沒有半點虧心嗎?」
他曾是多麼地想,想要站到那個人的面前,問:「你們為什麼要這麼對待莫里希?他不是已經讓出了自己的東西了嗎?他不是已經遠走高飛了嗎?你們為什麼還要盯著他不放,為什麼還要讓他一年又一年地生活在痛苦和屈辱之中?讓他成為你們所說的『廢物』也就算了,為什麼還要讓他一直在地上爬著走路?」
他曾想過好多,好多,只是,那些質問,那些想法,在這一刻,忽然全都沒有了。
不是沒有了,是化為點點碎片,掉落在他的腳下。
他忽然理解了一切。
帕特一直以為,如果他有能力,他像大哥那樣資質出眾,就也會一樣地得到父親的鐘愛、母親的疼愛、家族老少的敬愛……
帕特一直以為,如果他更聰明一點,他的資質更好一點,他的進步更快一點……老師一定不會就那麼輕率地把他逐出門下。老師就算對他的不聽話再有責怪,也會先想辦法擔下他的事情,然後再對他說:「以後可不要再這麼任性了!」……
帕特一直以為,如果他比那人還要強大,那麼,當那人來折辱莫里希的時候,他站上前去,說上一聲:「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吧!以後,我不希望再看到你們打撓莫里希。」然後,那些人就會大方地放手……
這些以為錯了嗎?
沒有。
如果他確實像他想的那樣,更……些,那麼一切,大概確實會向著他想的那個方向走去。
可是,他又確實錯了。
就算所有的事情都是像他想的那樣……
父親鍾愛了他,可是,那是真的鐘愛嗎?不是。那不是鍾愛,那只是倚賴。
老師寬容了他。可是,那是真的寬容嗎?不是。那不是寬容,那只是容忍。
對方聽從了他。可是,那是真的聽從嗎?不是。那不是聽從,那只是退讓。
當他有能力的時候,當他的力量夠強大的時候,所有人都會對他倚賴,所有人都會對他容忍,所有人都會對他退讓。
而並不是因為他是兒子、弟子、仗義的人……
那些鍾愛,那些寬容,那些聽從,原來,和他長得英不英俊,和他聽不聽話,和他仗不仗義,一點關係都沒有啊!
有關係的,只是他的能力,只是他的力量。
他需要用他的「心」,用他的「情」,去換取他們的鐘愛、寬容和聽從嗎?
不需要。
對他們,只需要力量就可以了。
……
帕特忽然之間,放開心懷,卻又是無聲地,咧嘴大笑。
這一生以來,他一直以為,他錯了。
原來,錯的不是他,而是這個世界。
又或者,確實是他錯了,他錯在以為這個世界上有許許多多的東西,比如說陽光,比如說溫暖,比如說愛,比如說寬容,比如說公義……
原來,那些東西,卻是不存在的啊。它們,只是幻影,只是幻象,只是幻覺。
當幻覺退去,這個真實的世界,原來,竟是那麼的簡單。
簡單到,一眼,就能看穿,一眼,就能看透。
帕特想起了方天殿下在他的那個用十數年的心血融就的那個小冊子上所寫的那段話:
「蒼鷹折翅,失去飛翔的資格,雖令人惋嘆,但世所不乏,並非是只有你一人。折翅之後,有的人放棄,那固然是墮落。有的人堅持,卻不知不覺就走進了沉淪。閣下,我且問你一句:悍心還在否?如果不在,還能重聚否?用你的身,用你的意,用你的血,用你的骨頭。」
帕特想起了那一次與方天殿下見面的情景,方天殿下所講的那個故事,以及在講完那個故事之後所說的那句話:「那個時候,我才知道,原來,他看的不是天上的太陽,而是心中的太陽。」
帕特又想起了方天殿下最後對他所說的話:
「把你的身,把你的心,把你的意,把你念,把你的勢,如同料入爐中,捶打鍛鍊,身心意念勢,統統合一,合成一把可以穿刺一切的利劍。這把劍不是要帶你走進六級,走進七級,走進八級,走進九級,而是要斬去你所有的前塵和牽絆。等到什麼時候此劍已成,你覺得可以拔出它來,先斬萬物後斬天的時候,你再來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