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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4章 當年織網事,今朝夜談時
漫天星光披灑。
大沙漠的夜晚,沒有暴風也沒有狂沙之夜,顯得異常廣闊深邃而又寧靜,比白天的時候,更多了一些難以言述的魅力。
沙漠對絕大多數人來說都是險境,且氣候環境變化劇烈,令人望而生畏。然而與之相應的,卻是在那險惡的背後,偶爾的,沙漠的柔情一經展現,便令人傾倒不能自拔。
正是秦少游的那句詞,「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就如這個夜晚。
之前在大沙漠中行走了那麼多天,像今天這麼好的夜晚,方天也不過僅僅碰到過一次,而這是第二次。
不過對南風和大木兩位魔法師來說,這良辰美景,卻仿如虛設。
不是兩人有眼如瞎,而是此時此地,他們根本不可能有半點心思放在什麼「美好的夜晚」上面,真要對面前的尊者視而不見,而把心神放在什麼感受周圍環境上,那才是神經病了呢。
事實是,兩人都很正常。
坐在沙丘略低的位置,盡力地調整著呼吸,緩慢又緩慢,這從冥想中得來的經驗,自一級小學徒時就開始伴隨著他們的長久習慣,在這一刻,也終於發揮了巨大的效用,把他們從之前激動無措的境況中解救了出來。
不管尊者會和他們談什麼,是僅僅閒聊,還是談談小東小西之事,又或……
心神失守,都是一件極糟糕的事情。
「白天相見匆忙,未來得及與兩位詳談。不知兩位的師承是?」方天隨便開口問道。
這確實是隨便開口。不論是以前和眾多魔法師交流的經驗,還是此際身居的高位,都讓方天在面對這兩位魔法師時,無須考慮什麼,隨口問來便是。——他若審慎開口,那對面的兩位魔法師,怕就是要難受了。
只是階位上的巨大差別,就能把兩位魔法師活活壓垮。他的修為層次雖然兩位魔法師無法窺見分毫,但此際離得如此之近,又無其它生命在旁牽涉或作干擾,那這兩人除非遲鈍到極點,不然本能地就會感受到莫名的壓力以至驚悸臨身。
是以,隨意,是最好的化解壓力的手段。其實,哪怕就是兩個普通人之間,也是如此。
「回尊者問,家師乃是八級魔法師,三十餘年前便已然離世。」南風道。
「回尊者問,家師是六級魔法師。某被收為弟子不久,剛自入門,恩師便亦壽盡離世。」大木道。
兩人的回答都很中規中矩,而且如同一個模子裡倒出來的,殊為乏味。不過這也是情理中事,方天笑著點點頭,又道:「某自身學習魔法的過程比較特殊,與常情略有不同。一直以來對魔法師的入門之事頗有興趣,不知兩位可否滿足一下我的好奇之心?」
「不敢當尊者之問,尊者若有興趣,我二人自當詳實道來!」南風趕緊恭聲道。而這時大木就不吭聲了,悉由南風作為代表。
方天這麼問有兩個用意。
一是打開話題,讓對面有話好談而不是只能聆聽他的什麼什麼的,一個人演獨角戲殊為無趣。
二麼,不是了解對方,而是讓對方自己「開放」。
了解什麼的,對現在的方天來說已經不必要。以他當下的修為層次,凡大魔法師之下的人,在他面前幾乎都是透明的,只一眼看去,對方的身心狀態,以及過去未來,都幾乎有著清晰的軌跡可循。
此時讓南風兩人談談自己,也僅僅只是看他們願意對他展示多少。
正所謂閒著也是閒著,在這漫漫大沙漠中一路行走直到沙漠將盡之時才碰到商隊,而這兩人是方天碰到的惟一(二?)的魔法師,方天順手指點一下兩人也是比較樂意的。
但這種事,他自己樂意是不行的,還得對方也樂意才成。
別說他如今怎樣怎樣的,指點對方是看得起對方,對方理應感恩戴德,百般拜謝。
這麼說純粹胡扯。
也別說別人了,就說方天自己,他自己身為五六級魔法師的時候,雖然也渴盼老師,渴盼指點,但若隨便來一個人,居高臨下式的,甚至是隨意施捨式的,給予他指點什麼的,就算指點得再到位,他心裡肯定也是不太樂意的。
這與修養無關。
哪怕是一棵小草,也不想被人隨意踐踏。——不想被其它生命隨意地忽視、漠然、戲弄、踐踏,這是任何生命都有的源自生命深處的本能,與這個生命的強弱小大小無關,更與這個生命的修養道德什麼的無關。
自從直接通過眼睛,看到小草的茁壯生長以及用自己的生命光輝形成一盞「燈」而把周圍的元素排斥在外之後,方天就已深刻明白,真的是哪怕只是一棵小草(這絕非形容),再微不足道的小草,也都有著自身的驕傲。
前世《世說新語》中有載,桓溫北征,經金城,見年輕時所種之柳皆已十圍,慨然曰:「樹猶如此,人何以堪!」
此是感慨歲月流逝。
而用在這裡,也可以說,連一棵小草都知灼灼其華,更何況人?
因此這時方天讓對方述說自身,就是看對方的態度如何。就算面對強者,也不是每一個人都願意「虛以納之」的。
「我父親是個商販,最小的那種,也是尊者您白天所講故事裡的壓榨別人也被別人壓榨的那種。」南風略帶苦笑地說道,「我父親的心愿,就是把我也培養為一個商販,一個比他更好的商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