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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瘦子尋思:「這小娃娃來得古怪之極,那樹後之人也不知是不是謝煙客,我們犯不著多結冤家,但若給這小娃娃幾句話一說便即退走,豈不是顯得咱長樂幫怕了人家?」當即舉起鬼頭刀,說道:「好,小娃娃,我來試你一試,我連砍你三十六刀,你如一動也不動,我便算服了你。你怕不怕?」
小丐道:「你接連砍我三十六刀,我自然怕。」瘦子道:「你怕了便好,那麼快給我走吧。」小丐道:「我心裡怕,可是我偏偏就不走。」瘦子大拇指一翹,道:「好,有骨氣,看刀!」嗖的一刀從他頭頂掠去。
謝煙客在樹後聽得明白,看得清楚,見那瘦子這刀橫砍,刀勢輕靈,使的全是腕上之力,乃是以劍術運刀,雖不知他這一招什麼名堂,但見一柄沉重的鬼頭刀在他手中使來,輕飄飄地猶如無物,刀刃齊著那小丐的頭皮貼肉掠過,登時削下他一大片頭髮來。那小丐竟十分硬朗,挺直了身子,居然動也不動。
但見刀光閃爍吞吐,猶似靈蛇遊走,左一刀右一刀,刀刀不離那小丐的頭頂,頭髮紛紛而下,堪堪砍到三十二刀,那瘦子一聲叱喝,鬼頭刀自上而下直劈,嗤的一聲,將那小丐的右手衣袖削下了一片,接著又將他左袖削下一片,接著左邊褲管、右邊褲管,均在轉瞬之間被他兩刀分別削下了一條。那瘦子一收刀,刀柄順勢在大悲老人胸腹間的膻中穴上重重一撞,哈哈大笑,說道:「小娃娃,真有你的,真是了得!」
謝煙客見他以劍使刀,三十六招連綿圓轉,竟沒半分破綻,不由得心下暗暗喝彩,待見他收招時以刀柄撞了大悲老人的死穴,心道:「此人下手好辣!」只見那小丐一頭蓬蓬鬆鬆的亂發給他連削三十二刀,稀稀落落的更加不成模樣。
適才這三十二刀在小丐頭頂削過,他一半固然竭力硬挺,以維護大悲老人,另一半卻是嚇得呆了,倒不是硬挺不動,而是不會動了,待瘦子三十六刀砍完,他伸手一摸。己腦袋,宛然完好,這才長長地喘出一口氣來。
那道人和那醜臉漢子齊聲喝彩:「米香主,好劍法!」那瘦子笑道:「衝著小朋友這份肝膽,今。咱們便讓他一步!兩位兄弟,這便走吧!」那道人和醜臉漢子見大悲老人吃了這一刀柄後,氣息奄奄,轉眼便死,當下取了兵刃,邁步便行。醜臉漢子腳步蹣跚,受傷著實不輕。那瘦子伸右掌往樹上推去,嚓的一響,深入樹幹尺許的長劍為他掌力震激,帶著大悲老人肩頭的鮮血躍將出來。那瘦子左手接住,長笑而去,竟沒向謝煙客藏身處看上一眼。
謝煙客尋思:「原來這瘦子姓米,是長樂幫的香主,他露這兩手功夫,顯然是耍給我看的。此人劍法輕靈狠辣,兼而有之,何比之玄素莊石清夫婦尚頗不如,憑這手功夫便想在我面前逞威風嗎?嘿嘿!」依著他平素脾氣,這姓米的露這兩手功夫,在自己面前炫耀,定要上前教訓教訓他,對方只要稍有不敬,便順手殺了。只玄鐵令的心愿未了,實不願在此刻多惹事端,當下只冷眼旁觀,始終隱忍不出。
那小丐向大悲老人道:「老伯伯,我來給你包好了傷口。」拾起自己給那瘦子削下的衣袖,要去給大悲老人包紮肩頭的劍傷。
大悲老人雙目緊閉,說道:「不……不用了!我袋裡……有些泥人兒……給了你……你吧……」一句話沒說完,腦袋突然垂落,便已死去,一個高大的身子慢慢滑向樹根。
小丐驚叫:「老伯伯,老伯伯!」伸手去扶,卻見大悲老人縮成一團,動也不動了。
謝煙客走近身來,問道:「他臨死時說些什麼?」小丐道:「他說……他說……他袋裡有些什麼泥人兒,都給了我。」
謝煙客心想:「大悲老兒是武林中一代怪傑,武學修為,跟我也差不了多少。此人身邊說不定有呰什麼要緊物事。」但他自視甚高,決不願在死人身邊去拿什麼東西,就算明知大悲老人身懷稀世奇珍,他也掉頭不顧而去,說道:「是他給你的,你就拿了吧。」小丐問道:「是他給的,我拿了是不是小賊?」謝煙客笑道:「不是小賊。」
小丐伸手到大悲老人衣袋中掏摸,取出一隻木盒,還有兒錠銀子,七八枚生滿了刺的暗器,幾封書信,似乎還有一張繪著圖形的地圖。謝煙客很想瞧瞧書信中寫什麼,是幅什麼樣的地圖,但自覺只要一沾了手,便失卻武林高人的身份,是以忍手不動。
只見小丐已打開了木盒,盒中墊著棉花,並列著三排泥制玩偶,每排六個,共是一十八個。玩偶製作精巧,每個都是裸體的男人,皮膚上塗了白堊,畫滿了一條條紅線,更有無數黑點,都是脈絡和穴道的方位。謝煙客一看,便知這些玩偶身上畫的是一套內功圖譜,心想:「大悲老兒臨死時做個空頭人情,你便不送他,小孩兒在你屍身上找到,豈有不拿去玩兒的?」
那小丐見到這許多泥人兒,十分喜歡,連道:「真有趣,怎麼沒衣服穿的,好玩得緊。要是媽媽肯做些衣服給他們穿,那就更好了。」
謝煙客心想:「大悲老兒雖和我不睦,總也是個響噹噹的人物,總不能讓他暴骨荒野!」說道:「你的老朋友死了,不將他埋了?」小丐道:「是,是。可怎麼埋法?」謝煙客淡淡地道:「你有力氣,便給他挖個坑;沒力氣,將泥巴石塊堆在他身上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