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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丐一摸之下,覺他額頭涼印印的,急道:「啊呀,老伯伯,你快死了!」謝煙客怒道:「胡說八道,我怎麼快死了?」小丐道:「我媽媽有一次生病,也是這麼又發燒又發冷,她不住叫:『我要死了,快死了,沒良心的,我還是死了的好!』後來果然險些死了,在床上睡了兩個多月才好。」謝煙客微笑道:「我不會死的。」那小丐微微搖頭,似乎不信。
兩人向著東南方走了一陣,小丐望望天上烈日,忽然走到路旁去采了七八張大樹葉。謝煙客只道他小孩喜玩,也不加理睬,哪知他將這些樹葉編織成了一頂帽子,交給謝煙客,說道:「太陽曬得厲害,你有病,把帽兒戴上吧。」
謝煙客給他鬧得啼笑皆非,不忍拂他一番好意,便把樹葉帽兒戴在頭上。炎陽之下,戴上了這頂帽子,倒也涼快舒適。他向來只有人怕他恨他,從未有人如此對他這般善意關懷,不由得心中感到一陣溫暖。
不久來到一處小市鎮上,那小丐道:「你沒錢,這病說不定是餓壞了的,咱們上飯館子去吃個飽飽的。」拉著謝煙客之手,走進一家飯店。那小丐一生之中從沒進過飯館,也不知如何叫菜,把懷裡的碎銀和銅錢都掏出來放在桌上,對店小二道:「我和老伯伯要吃飯吃肉吃龜,把錢都拿去好了。」銀子足足三兩有餘,便整治一桌上好筵席也夠了。
店小二大喜,忙吩咐廚房烹煮雞肉魚鴨,不久菜餚陸續端上。謝煙客叫再打兩斤白酒。那小丐喝了一口酒,吐了出來,道:「辣得很,不好吃。」自管吃肉吃飯。
謝煙客心想:「這小子雖不懂事,卻天生豪爽,看來人也不蠢,若加好好調處,倒可成為武林中一把好手。」轉念又想:「唉,世人忘恩負義的多,我那畜生徒弟資質之佳,世上難逢,可是他害得我還不夠?怎麼又生收徒之念?」一想到他那孽徒,登時怒氣上沖,將兩斤白酒喝乾,吃了些菜餚,說道:「走吧!」
那小丐道:「老伯伯,你好了嗎?」謝煙客道:「好啦!」心想:「這會兒你銀子花光了,再要吃飯,非得求我不可。咱們找個大市鎮,把金葉子兌了再說。」
當下兩人離了市鎮,又向東行。謝煙客問道:「小娃娃,你媽媽姓什麼?她跟你說過沒有?」小丐道:「媽媽就是媽媽了,媽媽也有姓的麼?」謝煙客道:「當然啦,人人都是有姓的。」小丐道:「那麼我姓什麼?」謝煙客道:「我就是不知道。狗雜種太難聽,要不要我給你取個姓名?」
倘若小丐說道:「請你給我取個姓名吧。」那就算求他了,隨便給他取個姓名,便完心愿。不料小丐道:「你愛給我取名,那也好。不過就怕媽媽不喜歡。她叫慣我狗雜種,我換了名字,她就不高興了。狗雜種為什麼難聽?」謝煙客皺了皺眉頭,心想:「狗雜種,三字為什麼難聽,一時倒也不易向他解說得明白。」
便在此時,只聽得左首前面樹林之中傳來丁丁幾下兵刃相交之聲。謝煙客心下一凜:「有人在那邊交手?這兒人出手其快,武功著實不低。」低聲向小丐道:「咱們到那邊去瞧瞧,你可千萬不能出聲。」伸手在小丐後膊一托,展開輕功,奔向兵刃聲來處,幾個起落,已到了一株大樹之後。那小丐身子猶似騰雲駕霧一般,只覺好玩無比,想要笑出聲來,想起謝煙客的囑咐,忙伸手按住了嘴巴。
兩人在樹外瞧去,只見林中閃人縱躍起伏,惡鬥方酣,乃三人夾攻一人。受圍攻的是個紅面老者,白髮拂胸,空著雙手,一柄單刀落在遠處地下,刀身曲折,顯是給人擊落了的。謝煙客認得他是白鯨島的大悲老人,當年曾在自己手底下輸過一招,武功著實了得。夾擊的三人一個是身材甚高的瘦子,一個是黃面道人,另一個相貌極怪,兩條大傷疤在臉上交叉而過,劃成個十字。那瘦子使長劍,道人使鏈子錘,醜臉漢子則使鬼頭刀。這三人謝煙客卻不認得,武功均非泛泛,那瘦子尤為了得,劍法飄逸無定,輕靈沉猛。
謝煙客見大悲老人已然受傷,身上點點鮮血不住地濺將出來,雙掌翻飛,仍十分勇猛。他繞著一株大樹東閃丙避,借著大樹以招架三人的兵刃,左手擒拿,右手或拳或掌,運勁推帶,牽引三人的兵刃自行碰撞。謝煙客不禁起了幸災樂禍之意廣大悲老兒枉肉平曰稱雄逞強,今日虎落平陽被犬欺,我瞧你難逃此劫。那道人的鏈子錘常常繞過大樹,去擊打大悲老人的側面,丑漢子則膂力甚強,鬼頭刀使將開來,風聲呼呼。謝煙客暗暗心驚:「我許久沒涉足江湖,中原武林中幾時出了這幾個人物?怎地這三人的招數門派我竟一個也認不出來。若非這三把好手,大悲老兒也不至敗得如此狼狽。」
只聽那道人嘶啞著嗓子道:「白鯨島主,我們長樂幫跟你原無仇怨。我們司徒幫主仰慕你是號人物,好意以禮相聘,邀你人幫,你何必門出惡言,辱罵我們幫主?你只須答應加盟本幫,咱們立即便是好兄弟、好朋友,前事一概不究。又何必苦苦支撐,白白送了性命?咱們攜手並肩,對付俠客島的『賞善罰惡令』,共渡劫難,豈不是好?」
謝煙客聽到他最後這句話時,胸口一陣劇震,尋思:「難道俠客島的『賞善罰惡令』又重現江湖了?」
只聽大悲老人怒道:「我堂堂好男兒,豈肯與你們這些無恥之徒為伍?我寧可手接『賞善罰惡令』,去死在俠客島上,要我加盟為非作歹的惡徒邪幫,卻萬萬不能。」左手倏地伸出,抓向那丑漢子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