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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自在等行出十餘丈,來到一道石門之前,門上刻著三個斗大古隸:「俠客行」。石破天自然不識,也不以為意。
一名黃衫弟子上前推開石門,說道:「洞內有二十四座石室,各位可請隨意來去觀看,看得厭了,可到洞外散心。一應飲食,各石室中均有置備,各位隨意取用,不必客氣。」
丁不四冷笑道:「一切都是隨意,可客氣得很啊。就是不能『隨意離島』,是不是?」
龍島主哈哈大笑,說道:「丁先生何出此言?各位來到俠客島是出於自願,若要離去,又有誰敢強留?海灘邊大船小船一應俱全,各位何時意欲歸去,盡可自便。」
群雄一怔,沒想到俠客島竟然如此大方,去留任意,當下好幾個人齊聲問道:「我們現下就要去了,可不可以?」龍島主道:「自然對以啊,各位當我和木兄弟是什麼人了?我們待客不周,已感慚愧,豈敢強留嘉賓?」群雄心下一寬,均想:「既是如此,待看了那古詩圖解是什麼東兩,便即離去。他說過不強留嘉賓,以他的身份,總不能說過了話不算。」
當下各人絡繹走進石室,只見東面是塊打磨光滑的大石壁,石壁旁點燃著八根大火把,照耀明亮。壁上刻得有圖有字。石室中已有十多人,有的注目凝思,有的打坐練功,有的閉著雙目喃喃自語,更有三四人在大聲爭辯。桌上放了不少空著的大瓷碗,當是盛過臘八粥而給石室中諸人喝空了的。
白自在陡然見到一人,向他打量片刻,驚道:「溫三兄,你……你……你在這裡?」
這個不住在石室中打圈的黑衫老者溫仁厚,是山東八仙劍的掌門,和白自在交情著實不淺。然而他見到白。在時並不如何驚喜,只淡淡一笑,說道:「怎麼到今日才來?」
白自在道:「十年前我聽說你被俠客島邀來喝臘八粥,只道你……只道你早就仙去了,曾大哭了幾場,哪知道……」溫仁厚道:「我好端端在這裡研習上乘武功,怎麼就會死了?可惜,可惜你來得遲了。你瞧,這第一句『趙客縵胡纓』,其中對這個『胡』字的註解說:『胡者,西域之人也。新唐書承乾傳云:數百人習音聲學胡人,椎髻剪彩為舞衣……』」一面說,一面指著石壁上的小字註解,讀給白自在聽。
白自在乍逢良友,心下甚喜,既急欲詢問別來種種,又要打聽島上情狀,問道:「溫三兄,這十年來你起居如何?怎地也不帶個信到山東家中?」
溫仁厚瞪目道:「你說什麼?這『俠客行』的古詩圖解,包蘊古往今來最最博大精深的武學秘奧,咱們竭盡心智,尚自不能參悟艽中十之一二,哪裡還能分心去理會世上俗事?你看圖中此人,絕非燕趙悲歌慷慨的豪傑之士,卻何以稱之為『趙客』?要解通這一句,自非先明白這個重要關鍵不可。」
白自在轉頭看壁上繪的果是個青年書生,左手執扇,右手飛掌,神態甚是優雅瀟灑。
溫仁厚道:「白兄,我最近揣摩而得,圖中人儒雅風流,本該是陰柔之象,註解中卻說:『須從威猛剛強處著手』。那當然說的是陰柔為體、陽剛為用,這倒不難明白。但如何為『體』,如何為『用』,中間實有極大的學問。」
白自在點頭道:「不錯。溫兄,這是我的孫女婿,你瞧他人品還過得去吧?小子,過來見過溫三爺爺。」
石破天走近,向溫仁厚跪倒磕頭,叫了聲:「溫三爺爺。」溫仁厚道:「好,好!」但正眼也沒向他瞧上一眼,左手學著圖中人的姿式,右手突然發掌,呼的一聲,直擊出去,說道:「左陰右陽,陰陽共濟,多半是這個道理了。」石破天心道:「這漵三爺爺的掌力好生了得。」
白自在誦讀壁上所刻註解:「莊子說劍篇云:『太子曰:吾王所見劍士,皆蓬頭突鬢,垂冠,縵胡之纓,短後之衣。』司馬注云:『縵胡之纓,謂粗纓無文理也。』溫兄,『縵胡』二字應當連在一起解釋,『縵胡』就是粗糙簡陋,『縵胡纓』是說他頭上所戴之纓並不精緻,並非說他戴了胡人之纓。這個『胡』字,是糊裡糊塗之糊,非西域胡人之胡。」
溫仁厚搖頭道:「不然,你看下一句註解:『左思魏都賦云:縵胡之纓。註:銑曰,縵胡,武士纓名。』這是一種武士所戴之纓,可粗陋,也可精緻。前幾年我曾向涼州果毅門的掌門人康昆請教過,他是西域胡人,於胡人之事是無所不知的。他說胡人武士冠上有纓,那形狀是這樣的……」說著蹲了下來,用手指在地下畫圖示形。
白自在又讀壁上所刻註解道:「成玄瑛疏云:『曼胡之纓,謂屯項抹額也。』權德與文集中有云:『比屋之人,被縵胡而揮孟勞』,孟勞是寶刀名,縵胡可被,乃衣之一種,非纓也。照成玄瑛的解釋,那是連帽子的披風,《穀梁傳》中就有了,跟胡人並不相干……」
石破天聽他二人議論不休,自己全然不懂,石壁上的註解又一字不識,聽了半天,全無趣味,便即離去,信步來到第二間石室。一進門便見劍氣縱橫,七對人各使長劍,正在較量,劍刃撞擊,錚錚不絕。這些人所使劍法似各不相同,但變幻奇巧,顯然均極精奧。
只見兩人拆了數招,便即罷斗,一個白須老者說道:「老弟,你剛才這一劍設想雖奇,但你要記得,這一路劍法的總綱,乃『吳鉤霜雪明』五字。吳鉤者,彎刀也,出劍之時,總須念念不忘『彎刀』二字,否則不免失了本意。以刀法運劍,那並不難,但當使直劍如彎刀,直中有曲,曲中有直,方是『吳鉤霜雪明』這五個字的宗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