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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木二島主舉起酒杯,說道:「請!」二人一飲而盡。
豪雄見杯中酒水碧油油的,雖然酒香甚冽,心中卻各自嘀咕:「這酒中不知下了多厲害的毒藥。」大都舉杯在口唇七碰了一碰,並不喝酒,只有少數人心下計議:「對方要加害於我,不過舉手之勞,酒中有毒也好,無毒也好,反正是個死,不如落得大方。」當即舉杯喝乾,在旁侍候的僕從便又給各人斟滿。
龍木二島主敬廣三杯酒後,龍島主左手一舉。群僕從內堂魚貫而出,各以漆盤托出一大碗一大碗的熱粥,分別放在眾賓客面前。
群雄均想:「這便是江湖上聞名色變的臘八粥了。」只見熱粥蒸氣上冒,兀自有一個個氣泡從粥底鑽將上來,一碗粥盡作深綠之色,瞧上去說不出的詭異。本來臘八粥內所和的是紅棗、蓮子、茨實、龍眼乾、赤豆之類,但眼前粥中所和之物卻菜不像菜,草不像草,有些似是切成細粒的樹根,有些似是壓成扁片的木薯,藥氣極濃。群雄均知,毒物大都呈青綠之色,這一碗粥深綠如此,只映得人面俱碧,藥氣刺鼻,其毒可知。
高三娘子一聞到這藥味,心中便不禁發毛,想到在煮這臘八粥時,鍋中不知放進了多少毒蛇、蜈蚣、蜘蛛、蠍子,忍不住便要嘔吐,忙將粥碗推到桌邊,伸手掩住鼻子。
龍島主道:「各位遠道光臨,敝島無以為敬。這碗臘八粥外邊倒還不易喝到,其中最主要的一味『斷腸蝕骨腐心草』,是本島的特產,要開花之後效力方著。但這草隔十年才開一次花。我們總要等其開花之後,這才邀請江湖同道來此同享,屈指算來,這是第四回邀請。請,請,不用客氣。」說著和木島主左手各端粥碗,右手舉箸相邀。
眾人一聽到「斷腸蝕骨腐心草」之名,心中無不打了個突。雖然來到島上之後,人人都沒打算活著離去,但臘八粥中所含毒草的名稱如此驚心動魄,這龍島主竟爾公然揭示,不由得人人色為之變。
只見龍木二島主各舉筷子向眾人劃了個圓圈,示意遍請,便舉碗吃了起來。群雄心想:「你們這兩碗粥中,放的自是人參燕窩之類的大補品了。」
忽見東首一條大漢霍地站起,戟指向龍木二人喝道:「姓龍的、姓木的聽著:我關兩解文豹來到俠客島之前,早已料理了後事。解某是頂天立地、鐵錚錚的漢子,你們要殺要剮,姓解的豈能皺一皺眉頭?要我吃喝這等骯髒的毒物,卻萬萬不能!」
龍島主一愕,笑道:「解英雄不愛喝粥,我們豈敢相強?卻又何必動怒?請坐。」
解文豹喝道:「姓解的早豁出了性命不要。早死遲死,還不是個死?偏要得罪一下你們這些恃強橫行、為禍人間的狗男女!」說著端起桌上熱粥,向龍島主劈臉擲去。
隔著兩隻桌子的一名老者突然站起,喝道:「解賢弟不可動粗!」袍袖一拂,發出一股勁風,半空中將這碗粥擋了一杓。那碗粥不再朝前飛出,略一停頓,便向下摔落,眼見一隻青花大海碗要摔成碎片,一碗粥濺得滿地。一名在旁斟酒的侍僕斜身縱出,弓腰長臂,伸手將海碗抄起,其時碗底離地已不過數寸,真是險到了極處。
群雄忍不住高聲喝彩:「好俊功夫!」彩聲甫畢,群雄臉上憂色更深,均想:「一個侍酒的廝仆已具如此身豐,我們怎能再活著回去?」各人心中七上八下,有的想到家中兒孫家產;有的想著尚有大仇未報;有的心想自己一死,本幫偌大基業不免就此風流雲散;更有人深自懊悔,既早算到俠客島邀宴之期將屆,何不及早在深山中躲了起來?一直總是存著僥倖之心,企盼邀宴銅牌不會遞到自己手中,待得大禍臨頭,又盼俠客島並非真如傳聞中的厲害。此刻眼見那侍僕飛身接碗,連這最後一分的僥倖之心,終於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一個身材高瘦的中年書生站了起來,朗聲道:「俠客島主屬下廝養,到得中原,亦足以成名立萬。兩位島主若欲武林為尊,原是易如反掌,卻又何必花下偌大心機,將我們召來?在下來到貴島,自早不存生還之想,只是心中留著老大一個疑團,死不瞑目。還請二位島主開導,以啟茅塞,在下這便引頸就戮。」這番話原是大家都想說的,只是不及他如此文縐縐地說得十分得體,人人聽了均覺深得我心,數百道目光又都射到龍木二島主臉上。
龍島主笑道:「西門先生不必太謙。」
群雄一聽,不約時同地都向那書生堪去,心想:「這人難道便是二十多年前名震江湖的西門秀才西門觀止?瞧他年紀不過四十來歲,但二十多年前,他以一雙肉掌擊斃陝北七霸,三日之間,以一枝鑌鐵判官筆連挑河北八座綠林山寨,聽說那時便已四十開外,自此之後,便即銷聲匿跡,不知存亡。瞧他年歲是不像,然複姓西門的本已不多,當今武林中更沒另一個書生打扮的高手,多半便是他了。」
只聽龍島主接著說道:「西門先生當年一掌斃七霸,一筆挑八寨……」(群雄均想:果然是他!)「……在下和木兄弟仰慕已久,今閂得接尊范,豈敢對先生無禮?」
西門觀止道:「不敢,在下昔年此等小事,在中原或可逞狂於一!時,但在二島主眼中瞧來,直如童子操刀,不值一哂。」
龍島主道:「西門先生太謙廣。尊駕適才所問,我二人正欲向各位分說明白。只是這粥中的『斷腸蝕骨腐心草』乘熱而喝,效力較高,各位清先喝粥,再由在下詳言如何?」轉頭吩咐弟子:「將『臘八粥』分送給在各處石室中觀圖的各位貴賓,每人至少一碗。」幾名弟子應諾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