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頁
各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均想:「連你貝大夫也沒了主意,我們還能有什麼法子?」霎時之間,誰也沒有話說。
米香主由人攜扶著,倚在一株柏樹之上,低聲道:「貝……貝先生,你說怎麼辦,大家都聽你吩咐。你……你的主意,總比我們高明些。」
貝海石向石幫主瞧了一眼,說道:「關東四大門派約定重陽節來本幫總舵拜山,時日已頗迫促。此事攸關本幫存亡榮辱,眾位兄弟都十分明白。關東四大門派的底,咱們已摸得清清楚楚,軟鞭、鐵戟、一柄鬼頭刀、幾十把飛刀,那也夠不上來跟長樂幫為難。司徒幫主的事,是咱們自己幫里家務,要他們來管什麼閒事?只不過這件事在江湖上張揚出去,可就不妥。咳,咳……真正的大事,大伙兒都明白,卻是俠客島的『賞善罰惡令』,非幫主親自來接不可,否則……否則人人難逃大劫。」
雲香主道:「貝先生說的是。長樂幫平日行事如何,大家心裡有數。咱們弟兄個個爽快,不喜學那偽君子行徑。人家要來『賞善』,沒什麼善事好賞,說到『罰惡』,那筆帳就難算得很了。這件事若無幫主主持大局,只怕……只怕……唉……」
貝海石道:「因此事不宜遲,依我之見,咱們須得急速將幫主請回總舵。幫主眼前這……這場病,恐怕不輕,倘若吉人天相,他在十天半月中能回復原狀,那就再好不過。否則的話,有幫主坐鎮總舵,縱然未曾康復,大伙兒抵禦外敵之時,心中總也定些,可……可是不是?」眾人都點頭道:「貝先生所言甚是。」
貝海石道:「既是如此,咱們做兩個擔架,將幫主和米香主兩位護送回歸總舵。」
各人砍下樹枝,以樹皮搓索,結成兩具擔架,再將石幫主和米香主二人牢牢縛在擔架之上,以防下崖時滑跌。除貝海石外,七人輪流抬架,下摩天崖而去。
那少年這日依著謝煙客所授的法門修習,將到午時,只覺手陽明大腸經、足陽明胃經、手太陽小腸經、足太陽膀胱經、手少陽三焦經、足少陽膽經六處經脈中熱氣驟盛,竟難抑制,便在此時,各處太陰、少陰、厥陰的經脈之中卻又忽如寒冰侵蝕。熱的極熱而寒的至寒,兩者不能交融。他數年勤練,功力大進,到了這日午時,除了沖脈、帶脈兩脈之外,八陰八陽的經脈突然間相互激烈衝撞起來。
他撐持不到大半個時辰,便即昏迷,此後始終昏昏沉沉,一時似乎全身在火爐中烘焙,汗出如沈,白干唇焦,一時又如墮入冰窖,周身血液都似凝結成冰。如此熱而復寒,寒而復熱,眼前時時晃過各種各樣人影,有男有女,丑的俊的,紛至沓來,這些人不住在跟他說話,但一句也聽不見,只想大聲叫喊,偏又說不出半點聲音。眼前有時光亮,有時黑暗,似乎有人時時餵他喝湯飲酒,有時甜蜜可口,有時辛辣刺鼻,卻不知是什麼湯水。
如此糊裡糊塗的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一日額上忽然感到一陣涼意,鼻中又聞到隱隱香氣,慢慢睜眼,首先見到的是一根點燃的紅燭,燭火微微跳動,跟著聽得一個清脆柔和的聲音低聲說道:「天哥,你終於醒過來了!」語音中充滿了喜悅之情。
那少年轉睛向聲音來處瞧去,見說話的是個十七八歲少女,身穿淡綠衫子,一張瓜子臉,秀麗美艷,一雙清澈的眼睛凝視著他,嘴角邊微含笑容,輕聲問道:「什麼地方不舒服啦?」
那少年腦中一片茫然,只記得自己坐在岩石上練功,突然間全身半邊冰冷,半邊火熱,驚惶之下,就此暈去,怎地眼前忽然來了這個少女?他喃喃地道:「我……我……」發覺自身睡在一張柔軟的床上,身上蓋了被子,便欲坐起,但身子只一動,四肢百骸中便如萬針齊刺,痛楚難當,忍不住「啊」的一聲叫了出來。
那少女道:「你剛醒轉,可不能動,謝天謝地,這條小命兒是撿回來啦。」低下頭在他臉頰上輕輕一吻,站直身子時但見她滿臉紅暈。
那少年也不明白這是少女的嬌羞,只覺她更加說不出的好看,便微微一笑,囁嚼著道:「我……我在哪裡啊?」
那少女淺笑嫣然,正要回答,忽聽得門外腳步聲響,當即將左手食指豎在口唇之前,作個禁聲的姿式,低聲道:「有人來啦,我要去了。」身子一晃,便從窗口中翻出。那少年眼睛一花,便不見了那姑娘,聽得屋頂微有腳步細碎之聲,迅速遠去。
那少年心下茫然,只想:「她是誰?她還來不來看我?」過了片刻,聽得腳步聲來到門外,有人咳嗽了兩聲,呀的一聲,房門推開,兩人進房。一個是臉有病容的老者,另一個是個瘦子,面貌有些熟悉,依稀似乎見過。
那老者見那少年睜大了眼望著他,登時臉露喜色,搶上一步,說道:「幫主,你覺得怎樣?今日你臉色可好得多了。」那少年道:「你……你叫我什麼?我……我……在什麼地方?」那老者臉上閃過了一絲憂色,但隨即滿臉喜悅,笑道:「幫主大病了七八天,此刻神志已復,可喜可賀,請幫主安睡養神,屬下明日再來請安。」說著伸出手指,在那少年兩手腕脈上分別搭了片刻,不住點頭,笑道:「幫主脈象沉穩厚實,已無兇險,當真吉人天相,實乃我幫上下之福。」
那少年愕然道:「我……我……名叫狗雜種,不是『幫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