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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丐道:「這裡沒鋤頭,挖不來坑。」當下去搬些泥土石塊、樹枝樹葉,將大悲老人的屍身蓋沒了。他年小力弱,勉強將屍體掩蓋完畢,已累得滿身大汗。
謝煙客站在一旁,始終沒出手相助,盼他求己幫忙,但小丐只獨自蓋屍,待他好容易完工,便道:「走吧!」小丐道:「到哪裡去?我累得很,不跟你走啦!」謝煙客道:「為什麼不跟我走?」
小丐道:「我要去找媽媽,找阿黃。」
謝煙客微微心驚:「這娃娃始終還沒求過我一句話,倘若不跟我走,倒也為難,我又不能用強,硬拉著他。有了,昔年我誓言只說對交來玄鐵令之人不能用強,卻沒說不能相欺。我只好騙他一騙。」便道:「你跟我走,我幫你找媽媽、找阿黃去。」小丐喜道:「好,我跟你去,你本事很大,一定找得到我媽媽和阿黃。」
謝煙客心道:「多說無益,好在他還沒有開口正式懇求,否則要我去給他找尋母親和那條狗子,可是件天大的難事。」捤住他右手,說道:「咱們得走快些。」小丐剛應得一聲:「是!」便似騰身而起,身不由主地給他拉若飛步而行,連叫:「有趣,有趣!」只覺得涼風撲面,身旁樹木迅速倒退,不絕口地稱讚:「老伯伯,你拉著我跑得這樣快!」
走到天黑,也不知奔行了多少里路,已到了一處深山之中,謝煙客鬆開了手。
那小丐只覺雙腿酸軟,身子搖晃了兩下,登時坐倒在地。只坐得片刻,兩隻腳板大痛起來,又過半晌,只見雙腳又紅又腫,他驚呼:「老伯伯,我的腳腫起來了。」
謝煙客道:「你若求我給你醫,我立時使你雙腳不腫不痛。」小丐道:「你如肯給我治好,我自然多謝你啦。」謝煙客眉頭一皺,道:「你當真從來不肯開口向人乞求?」小丐道:「倘若你肯給我治,用不著我來求,否則我求也沒用。」謝煙客道:「怎麼沒用?」小丐道:「倘若你不肯治,我心裡難過,腳上又痛,說不定要哭一場。倘若你其實真的不會治,反而讓你心裡難過。」謝煙客「哼」了一聲,道:「我心裡從來不難過的!小叫化,便在這裡睡吧!」隨即心想:「這娃娃既不開口向人求乞,可不能叫他做『小叫化』了。」
那少年靠在一株樹上,雙足雖痛,但奔跑了半日,疲累難當,不多時便即沉沉睡去,連肚餓也忘了。謝煙客卻躍到樹頂安睡,只盼半夜裡有一隻野獸過來,將這少年咬死吃了,給他解了個難題。豈知一夜之中,連一隻野兔也沒經過。
次日清晨,謝煙客心道:「我只有帶他到摩天崖去,他若出口求我一件輕而易舉之事,那是他的運氣,否則好歹也設法取了他性命。連這樣一個小娃娃也炮製不了,摩天居士還算什麼人了!」攜了那少年之手又行。那少年初幾步著地時,腳底似有數十萬根小針在刺,忍不住「哎喲」叫痛。
謝煙客道:「怎麼啦?」盼他出門說:「咱們歇一會兒吧。」豈料他卻道:「沒什麼,腳底有點兒痛,咱們走吧。」謝煙客奈何他不得,怒氣漸增,拉著他急步疾行。
謝煙客不停南行,經過市鎮之時,隨手在餅鋪飯店中抓些熟肉、麵餅,一面奔跑,一面嚼吃,如分給那少年,他便吃了,倘若不給,那少年也不乞討。
如此數日,直到第六日,盡在崇山峻岭中奔行,那少年雖不會武功,在謝煙客提攜之下,居然也硬撐了下來。謝煙客只盼他出口求告休息,卻始終不能如願,到得後來,心下也不禁有些佩服他的硬朗。
又奔了一日,山道愈益險陡,那少年再也攀援不上,謝煙客只得將他負在背上,在懸崖峭壁間縱躍而上。那少年放眼心驚肉跳,卻不做聲,有時到了真正驚險之處,只有閉目不看。
這口午間,謝煙客攀到了一處筆立的山峰之下,手挽從山峰上垂下的一根鐵鏈,爬了上去,這山峰光禿禿的,更無置手足處,若不是有這根鐵鏈,謝煙客武功再高,也不能攀援而上。到得峰頂,謝煙客將那少年放下,說道:「這裡便是摩天崖了,我外號『摩天居士』,就是由此地而得名。你也在這裡住下吧!」
那少年四下張望,見峰頂地勢倒也廣闊,但身周雲霧繚繞,當真是置身雲端之中,不由得心下驚懼,道:「你說幫我去找媽媽和阿黃的?」
謝煙客冷冷地道:「天下這麼大,我怎知你母親到了哪裡。咱們便在這裡等著,說不定有朝一日,你母親帶了阿黃上來見你,也未可知。」
這少年雖童稚無知,卻也知謝煙客是在騙他,如此險峻荒僻的處所,他母親又怎能尋得著,爬得上?至於阿黃更加決計不能,一時之間,呆住了說不出話來。
謝煙客道:「幾時你要下山去,只須求我一聲,我便立即送你下去。」心想:「我不給你東西吃,你自己沒能耐下去,終究要開口求我。」
那少年的母親雖對他冷漠,卻從來不曾騙過他,此時他生平首次受人欺騙,眼中淚水滾來滾去,拼命忍住了,不讓眼淚流下。
只見謝煙客走進一個山洞之中,過了一會,洞中有黑煙冒出,卻是在烹煮食物,又過少時,香氣一陣陣地冒出來,那少年腹中飢餓,走進洞去,見是老大一個山洞。
謝煙客故意將行灶和鍋子放在洞口烹煮,要引那少年向自己討。哪知這少年自幼只和母親一人相依為生,從來便不知人我之分,見到東西便吃,又有什麼討不討的?他見石桌上放著一盤臘肉,一大鍋飯,當即自行拿了碗筷,盛了飯,伸筷子夾臘肉便吃。謝煙客一怔,心道:「他請我吃過饅頭、棗子、酒飯,我若不許他吃我食物,倒顯得謝某不講義氣了。」當下也不理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