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頁
第一口牛肉剛吞入肚,便聽得長窗外有人道:「師弟:師妹這邊請。」腳步聲響,有好幾人走到廳前。
石破天暗叫:「不好!」將那隻清蒸肥雞抓在手中,百忙中還從懷裡掏出一錠銀子,放在桌上,便要向後堂闖去,卻聽得腳步聲響,後堂也有人來。四下一瞥,見廳堂中空蕩蕩的無處可躲,不由得暗暗叫苦:「又要打架不成?」
耳聽得那幾人已走到長窗之前,他想起鐵叉會地道中諸人的死狀,雖說或許暗中有妖魔鬼怪作祟,一干會眾未必是自己打死的,究竟心中凜凜,不敢再試,情急之下,瞥眼見橫樑上懸著一塊大匾,當下無暇多想,縱身躍上橫樑,鑽入了匾後。他平身而臥,恰可容身。這時相去當真只一瞬之間,他剛在匾後藏好,長窗便即推開,好幾人走了進來。
只聽得一人說道:「自己師兄弟,師哥卻恁地客氣,設下這等豐盛的酒饌。」
石破天聽這口音甚熟,從木匾與橫樑之間的隙縫中向下窺視,只見十幾人陪著男女二人相偕人座,這二人便是玄素莊的石莊主夫婦。他對這二人一直甚是感激,尤其石夫人閔柔當年既有贈銀之惠,日前又曾教他劍法,一見之下,心中便感到一陣溫暖。
一個由須白髮的老道說道:「師弟、師妹遠道而來,愚兄喜之不盡,一杯水酒,如何說得上豐盛二字?」突然見到桌上汁水淋漓,一隻大碗中只剩下一些殘湯,碗中的主餚不知是蒸雞還是蹄子,卻已不翼而飛,碗旁還放著一錠銀子,更不知所云。
那老道眉頭一皺,心想小道士們如何這等疏忽,沒人看守,給貓子來偷了食去,只遠客在座,也不便為這些小事斥責下屬。這時又有小道士端上菜來,各人見了那碗殘湯,神色都感尷尬,忙收拾了去,誰也不提。那老道肅請石清夫婦坐了首席,自己打橫相陪,袍袖輕拂,罩在銀錠之上,待得袍袖移開,桌上的銀錠已然不見。中間這一席上又坐了另外三名中年道人,其餘十二名道人則分坐了另外兩席。
酒過三巡,那老道喟然說道:「八年不見,師弟、師妹丰采尤勝昔日,愚兄卻老朽不堪了。」石清道:「師哥頭髮稍白了些,精神卻仍十分健旺。」
那老道道:「什麼白了些?我是憂心如搗,一夜頭…師弟、師妹若於三天之前到來,我的鬍子、頭髮也不過是半黑半白而已。」石清道:「師哥所掛懷的,是為了賞善罰惡二使麼?」那老道嘆了門氣,說道:「除了此事,天下恐怕也沒有第二件事,能令上清觀天虛道人數日之間老了二十歲。」
石清道:我和師妹二人在巢湖邊上聽到訊息,賞善罰惡二使復出,武林中面臨大劫,是以星夜趕來,想跟掌門師哥以及諸位師兄弟商個善策。我上清觀近十年來在武林中名頭越來越響,樹大招風,善惡二使說不定會光顧到咱們頭上。小弟夫婦意欲在觀中逗留一兩月,他們若真欺上「)來,小弟夫婦雖然不濟,也得為師門捨命效力。」
天虛輕輕一聲嘆息,從懷中摸出兩塊銅牌,啪啪兩聲,放在桌上。
石破天正在他們頭頂,瞧得清楚,兩塊牌上一張笑臉,一張怒臉,正和他已見過兩次的銅牌一模一樣,不禁心中打了個突:「這老道士也有這兩塊牌子?』」
石清「咦」了一聲,道:「原來善惡二使已來過了,小弟夫婦馬不停蹄地趕來,畢竟還是晚了一步。是哪一天的事?師哥你……你如何應付?」
天虛心神不定,一時未答,坐在他身邊的一個中年道人說道:「那是三天前的事。掌門師哥大仁大義,一力擔當,已答應上俠客島去喝臘八粥。」
石清見到兩塊銅牌,又見觀中諸人無恙,原已猜到了九成,當下霍地站起,向天虛深深一揖,說道:「師哥一肩挑起重擔,保全上清觀全觀平安,小弟既感且愧,這裡先行申謝。但小弟有個不情之請,師哥莫怪。」大虛道人微笑還禮,說道:「天下事物,此刻於愚兄皆如浮雲。賢弟但有所命,無不遵依。」石清道:「如此說來,師哥是答允了?」天虛道:「自然答允了。但不知賢弟有何吩咐?」石清道:「小弟厚顏大膽,要請師哥將這上清觀一派的掌門人,讓給小弟夫婦共問執掌。」
他此言一出,廳上群道盡皆聳然動容。天虛沉吟未答,石清又道:「小弟夫婦執掌本門之後,這碗臘八粥,便由我們二人上俠客島去嘗一嘗。」
天虛哈哈大笑,但笑聲之中卻充滿了苦澀之意,眼中淚光瑩然,說道:「賢弟美意,愚兄心領了。但愚兄忝為上清觀一派之長已有十餘年,武林中眾所周知。今日面臨危難,就此畏避退縮,天虛這張老臉今後往哪裡擱去?」他說到這裡,伸手抓住了石清的右掌,說道:「賢弟,你我年紀相差遠了,你又是俗家,以往少在一塊。但你我向來交厚,何況你武功人品,確為本門的第一等人物,愚兄素所欽佩。若不是為了這臘八之約,你要做本派掌門,愚兄自當欣然奉讓。今日情勢大異,愚兄卻萬萬不能應命了,哈哈,哈哈!」笑得其是蒼涼。
石破天心想那俠客島上的「臘八粥」不知是什麼東西,在鐵叉會中曾聽大哥說起過,現今這天虛道人一提到臘八粥的約會,神色便是大異,難道是什麼致命的劇毒不成?
只聽天虛又道:「賢弟,愚兄一夜頭白,決不是貪生怕死。我行年已六十四歲,今年再死,也算得是壽終。只是我反覆思量,如何方能除去這場武林中每十年便出現一次的大劫?如何方能維持本派威名於不墮?那才是真正的難事。過去三十年之中,俠客島已約過三次臘八之宴。各門各派、各幫各會中應約赴會的英雄豪傑,沒一個得能回來。愚兄一死,毫不足惜,這善後之事,咱們卻須想個妥法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