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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赦般的三十分鐘結束得比預料中稍微快了那麼一些,期間喬安娜有好幾次因為忘記路線而走岔了路,幸好每一次都能及時改正。不然的話,她此刻大概會是被艾薩克綁著拖回公爵府的。
一回到府上,喬安娜就去了後院的那間小屋,想要探望唐納德。她好幾天沒有來看他了。
門虛掩著,沒有鎖上,調皮的小狗只是把爪子抵在門上,就很輕鬆地推開了門。屋裡有些陰暗,窗簾沒有拉開,日光統統被隔到了外頭。許是因為這個原因,空氣格外渾濁。喬安娜將門敞得更大了些,摸索著走到床邊。小狗沒有跟隨她的腳步,而是站在門外,不時嚎叫幾聲,喉頭髮出陣陣低吼,就算是喬安娜哄了幾句也不見好。
喬安娜嘆了口氣,不再去理會行為異常的小狗,轉而走入唐納德的房間。
“午安,唐納德爺爺。我來看您了。”
沒有回應。房間內也是一樣的昏暗,喬安娜費了點勁才找到開關。
白熾燈跳動了幾下,閃起昏暗的橘光,照在唐納德臉上,顯得愈發死氣沉沉。被窩中的唐納德蜷縮成一團,仿佛比平日更加瘦弱了,眼睛半睜不睜,不知在看向何處。他很費力地呼吸著,狹促的室內只剩下了他粗重的呼吸聲。
那呼吸聲,一度停止了幾次。
喬安娜的大腦頓時陷入空白。儘管眼前所見到的一切已經足夠告訴她發生了什麼,但她還是沒辦法反應過來,直到唐納德的呼吸又頓住,她才慌亂地奔向床頭,撲倒唐納德身旁。
她聽到了,唐納德的心臟還在跳動著。喬安娜稍許送了口氣,可懸著的心怎麼也無法放鬆。她小聲喚著唐納德的名字,直到他努力地睜開了雙眼。
平日裡那雙混沌的水色眸子,此刻竟是無比的清晰,仿佛水與天的邊際。他抬起手,顫抖的指尖沒有分毫血色,慘白得仿佛喬安娜的臉色。
他輕輕碰觸了一下喬安娜的眼睛,咧開嘴角,像個孩子般笑了。
“看……看到了……”
喬安娜後背一僵。唐納德早就看出來了,自己究竟變成了怎樣的怪物,但他卻沒有說,所以她也自欺欺人地認為他什麼都沒有發現。
他的呼吸更加沉重,變得略微急促,手也顫抖得更加厲害。喬安娜不知所措,慌亂間,緊緊握住了他的手。
而後,那隻手停止了顫抖。心跳聲消失了。喬安娜跪坐在床邊,指尖的溫熱逐漸消失。
醫生不久後來了。但他不是人類的醫生,盯著屍體看了好久,才得出了一個自然死亡的結論。
他說,就算是自然死亡,也存在著比較痛苦的個別經歷。末了,還唏噓了一番人類性命之脆弱,短短几十年就會輕易消散。
喬安娜不想多說,只覺得他是個蠢貨。
作為特雷維爾家多年的老花匠,他在死後得到了該有的尊敬。伊利亞對著他的屍體表達了長達五分鐘的哀思,破格讓他葬到了近郊的一處空地,而不是像普通的人類屍體那樣,丟到焚化爐成為花肥。
儘管在喬安娜看來,這兩者的結局沒有多大差別。但她聽說,保留全屍入土,便能順利轉世投胎。可如今的世道,哪怕重新轉世成人,也不見得是件好事。
但她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一句不是。
從釘棺到葬下,幾乎所有事情都是喬安娜一個人完成的。她把唐納德葬在了花下,她想唐納德一定會喜歡這個地方。另一個她叫不出名字的吸血鬼僕人跟在她身旁,但卻不是為唐納德哀悼,而僅僅只是監督她的腳步罷了。儘管他試圖降低存在感,然而卻還是那麼眨眼。喬安娜在墓前放了一根枝條,它會給唐納德帶來春天的訊息。
她見證了父母的死亡、自己的死亡,還有旁人的死亡。她哽咽住了,一時什麼話都說不了,一股無名的噁心感從胃部一直朝上涌,她躬著身,近乎蜷縮成了一團,卻許久才讓這股感覺消失。
吸血鬼催著她趕緊回去。喬安娜沒有應聲,起身離開。
她回到了後院的小屋。
她只匆匆葬下了唐納德的屍體,但還沒有收拾他的遺物。
唐納德活得清貧,小小的屋子裡沒有太多東西。喬安娜他的桌上找到了一小半薔薇種子,用牛皮紙小心翼翼地包著。這是本該在這個春天送給喬安娜的禮物。
喬安娜將種子拖在手心,她原以為自己已經處理好了所有情緒,可眼淚卻又湧出來了。她緊緊攥著種子,幾乎將牛皮紙揉碎。
忽得傳來了開門聲。喬安娜慌亂一抹眼淚,抬起頭,與一個中年人對上了視線。
是的,中年人。
喬安娜的面前站著一個侷促的人類,一看到她,便露出慌張的模樣,不停地點頭哈腰,就差沒有跪倒在地向她三拜九叩。
“我……我是新來的園丁……”
他顫顫巍巍地介紹著自己。
喬安娜一愣,大腦有些眩暈。她後退了幾步,險些跌倒在地。她動了動唇,迫切地想要說點什麼,卻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她用力呼吸著,氧氣刺痛著她的肺部。在新園丁的慌亂目光下,她奔出了小屋。
“告訴我!”喬安娜一腳踢開緊閉的書房大門,眼裡的憤恨不加掩飾地落在伊利亞身上,歇斯底里地吼著,“告訴我……告訴我什麼你這麼快就找來了新的人?唐納德才剛剛落土!你怎麼可以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