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頁
(全書完)
(作者註:本書中所引《可蘭經》之經義、經文,均系根據中文譯本或阿拉伯文原文及英國企鵝版英文譯文對照本——The Koran,Translated by N.J.Dawood。皆有可靠根據。)
註:
一、據記載:陳世倌之妻姓徐名燦,字湘苹,世家之女,能詩詞,才華敏贍,並非如本書中所云為貧家出身。筆記中云:「京城元夜,婦女連袿而出,踏月天街,必至正陽門下摸釘乃回。舊俗傳為『走百病』。海寧陳相國夫人有詞以紀其事。詞云:『華燈看罷移香屧。正御陌,游塵絕。素裳粉袂玉為容,人月都無分別。丹樓雲淡,金門霜冷,縴手摩挲怯。三橋婉轉凌波躡。斂翠黛,低回說。年年長向鳳城游,曾望蕊珠宮闕。星橋雲爛,火城日近,踏遍天街月。』」
二、乾隆向陳家洛立誓,若生異心,死後陵墓給人發掘。乾隆死後,所葬陵墓稱為「裕陵」。民國十七年(1928年)五月,軍閥孫殿英部以火藥爆開乾隆及慈禧太后陵墓,搜獲大批寶物而去,乾隆遺體全遭損毀。後溥儀派「內務府總管大臣」寶熙、「侍郎」陳毅等去辦理善後。寶熙有《於役東陵日記》,七月十六日記云:「幸將高宗元首及后妃顱骨,全行覓得,其四體百骸,則十不存五。」陳毅所作《東陵紀事詩》有句云:「帝共后妃六,軀惟完其一,傷哉十全主,遺骸不免析」,其注云:「……確為男體,即高宗也……下頷已碎為二,檢驗吏審而合之。上下齒本共三十六,體干高偉,骨皆紫黑色,股及脊猶粘有皮肉……腰肋不甚全,又缺左脛,其餘手指足趾諸零骸,竟無以覓。高宗……自稱『十全老人』,乃賓天百三十年,竟嬰此奇慘……」香港高伯雨先生輯有《乾隆慈禧墳墓被盜紀實》一書。
三、《清宮詞》中,有兩首與本書故事有關,摘錄於下:
巨族鹽官高渤海,異聞百載每傳疑。冕旒漢制終難復,曾向安瀾駐翠蕤。(原註:海寧陳氏有安瀾園,高宗南巡時,駐蹕園中,流連最久。乾隆中嘗議復古衣冠制,不果行。)(按:海寧舊名鹽官,海寧陳氏原姓高,郡望為渤海。)
家人燕見重椒房,龍種無端降下方。丹闡幾曾封貝子,千秋疑案福文襄。(原註:福康安,孝賢皇后之胞侄,傅恆之子也,以功封忠銳嘉勇貝子,贈郡王銜,二百餘年所僅見。滿洲語謂後族為「丹闡」。)(按:福康安死後諡文襄。)
四、趙翼記乾隆喜作詩及用僻典云:「……詩尤為常課,日必數首,皆用硃筆作草,令內監持出,付軍機大臣之有文學者,用摺紙楷書之,謂之『詩片』。遇有引用故事,而御筆令注之者,則諸大臣歸,遍翻書籍,或數日始得,有終不得者,上亦弗怪也。余扈從木蘭時,讀御製『雨獵』詩,有『著制』二字,不知所出,後始悟《左傳·齊陳成子帥師救鄭》篇:『衣制杖戈』,注云:制,雨衣也。又用兵時諭旨,有硃筆增出『埋根首進』四字,亦不解所謂,後偶閱《後漢書·馬融傳》中始得之,謂『決計進兵』也。聖學淵博如此,豈文學諸臣所能仰副萬一哉……御製詩每歲成一本,高寸許。」乾隆從古書中隨手翻到一個生僻典故,用在詩中,文學侍從之臣自然難解所謂;而縱明出處,也必佯作不知,或假裝回家查書數日,斯知聖學淵博如此。大概乾隆一意要得香香公主,因此下旨:「埋根首進」。(金庸按:「埋根首進」之原意似非如趙翼之解為「決計進兵」。《後漢書·馬融傳》:「臣願請……關東兵五千,……盡力率厲,埋根行首,以先吏士,三旬之中,必克破之。」《後漢書注》:「埋根,首不退。」「埋根」為「深植其根於地」,意為決不退後一步,「首進」為樹枝樹幹則向前推進,意為「有進無退」。這段文字的意思是說:「臣請皇上派關東兵五千名,由臣率領,竭盡全力,奮勇進攻,有進無退,身先將士,三十天之內,必可破敵。」)
五、關於陳家洛、無塵道人、趙半山、福康安等人事跡,拙作《飛狐外傳》中續有敘述。
後記
《書劍恩仇錄》是我所寫的第一部小說。從一九五五年到現在,整整二十多年了。
我是浙江海寧人。乾隆皇帝的傳說,從小就在故鄉聽到了的。小時候做童子軍,曾在海寧乾隆皇帝所造的石塘邊露營,半夜裡瞧著滾滾怒潮洶湧而來。因此第一部小說寫了我印象最深刻的故事,那是很自然的。但陳家洛這人物是我的杜撰。香香公主也不是傳說中或歷史上的香妃。香香公主比香妃美得多了。
海寧在清朝時屬杭州府,是個海濱小縣,只以海潮出名。宋代有女詞人朱淑真。近代的著名人物有王國維、蔣百里、徐志摩等,他們的性格中都有一些憂鬱色調和悲劇意味,也都帶著幾分不合時宜的執拗。陳家洛身上,或許也有一點這幾個人的影子。但海寧不大出武人,即使是軍事學家蔣百里,也只會講武,不大會動武。歷史上海寧出名的武人,是唐時與張巡共守睢陽的許遠。
歷史學家孟森作過考據,認為乾隆是海寧陳家後人的傳說靠不住,香妃為皇太后害死的傳說也是假的。他主要的理由是「與正史不合」。歷史學家當然不喜歡傳說,但寫小說的人喜歡。再者,對皇室不利的任何傳說,決計不會寫入「正史」。
乾隆修建海寧海塘,全力以赴,直到大功告成,這件事有厚惠於民。我在書中將他寫得過分不堪,有時覺得有些抱歉。他的詩作得不好,本來也沒多大相干,只是我小時候在海寧、杭州,到處見到他御製詩的石刻,實在很有反感,現在在博物院中參閱名畫,仍然到處見到他的題字,不諷刺他一番,悶氣難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