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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衫女郎見一個美貌的漢人少年痴痴相望,臉一紅,叫了一聲「爹!」一個身材高大、滿頰濃須的回人拍馬過來,在李沅芷肩上輕輕一拍,說道:「喂,小朋友,走道麼?」李沅芷「唔」了一聲,還沒會意自己女扮男裝,這般呆望人家閨女可顯得十分浮滑無禮。
那黃衫女郎只道李沅芷心存輕薄,手揮馬鞭一圈,已裹住她坐騎的鬃毛,回手一拉,登時扯下了一大片毛來。那馬痛得亂跳亂縱,險些把她顛下馬來。黃衫女郎長鞭在空中一揮,噼啪一聲,扯下來的馬毛四散亂飛。
李沅芷心頭火起,摸出一枝鋼鏢,向黃衫女郎後心擲去,可也沒存心傷她,倒轉鋼鏢,尖頭在後,叫聲:「喂,小姑娘,鏢來啦!」那女郎身子向左一偏,鏢從右肩旁掠過,射向前面,待鋼鏢飛至身前丈許,手中長鞭卷出,鞭梢革繩已將鋼鏢捲住拉回,順手向後揮出,叫道:「喂,小伙子,鏢還給你!」手勢不勁,鋼鏢緩緩向李沅芷胸前倒飛而來,李沅芷伸手接住。
沙漠商隊人眾見了黃衫女郎這手馬鞭絕技,都大聲喝彩。她父親卻臉有憂色,低聲向她說了句什麼話。黃衫女郎答應道:「噢,爹!」也不再理會李沅芷,縱馬向前,數十匹駝馬跟著絕塵而去。眼見他們追過李夫人所乘騾車和護送兵丁,塵沙揚起,蹄聲漸遠。
陸菲青漫不在意,笑道:「能人好手,所在都有,這句話現下信了吧?這個黃衫姑娘年紀跟你差不多,剛才露這一手可佩服了?」李沅芷道:「這些回回白天黑夜都在馬上,馬鞭兒自然耍得好,可也未必有什麼真正武功。」陸菲青嘻嘻一笑,道:「是麼?」
傍晚到了布隆吉,鎮上只一家大客店,叫做「通達客棧」。店門前插了「鎮遠鏢局」的鏢旗,原來路上遇到的那枝鏢已先在這裡歇了。李夫人等一行也即投宿。這家客棧接連招呼兩大隊人,夥計忙得不可開交。
陸菲青洗了臉,手裡捧了一壺茶,慢慢踱到院子裡,只見大廳上有兩桌人在喝酒吃飯。那背負紅布包袱的鏢師背上兵器已卸了下來,但那包袱仍然背著,正在高談闊論。
陸菲青手裡捧了茶壺,假裝抬頭觀看天色,只聽一名鏢師笑道:「閻五爺,你將這玩意兒平平安安地送到京城,兆惠將軍還不賞你個千兒八百的嗎?又好去跟你那小喜寶樂上一樂啦!」陸菲青心說:「果然是關東六魔中的第五魔閻世魁。」當下更加留上了神。那閻世魁道:「賞金嗎?嘿,那誰也短不了……」他話還未說完,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插嘴道:「就只怕小喜寶已經跟了人,從了良啦。」陸菲青斜眼看去,見說話那人相貌猥瑣,身材瘦削,但也是一身鏢師打扮。閻世魁心中不快,「哼」了一聲。第一個說話的鏢師道:「童兆和你這東西,總沒好話。」那童兆和仍是有氣沒力地道:「從良不是好話?好吧,我說小喜寶做一輩子的窯姐兒,到死翻不了身。」閻世魁破口大罵:「你媽才做一輩子窯姐兒。」童兆和笑道:「成,我叫你乾爹。」
陸菲青聽這夥人言不及義,聽不出什麼名堂,正想走開,只聽童兆和道:「閻五爺,玩笑是玩笑,正經歸正經。你可別想小喜寶想昏了頭,背上這紅包袱給人家拾了去。你腦袋搬家事小,咱們鎮遠鏢局四十年的威名可栽不起。」閻世魁怒道:「童家小子,你望安吧,這批回回想從你閻五爺手上把這玩意兒奪回去,叫他們快死了這條心。我閻世魁關東六魔的名頭,可是靠真功夫掙來的,不像有些小子在鏢行里混,除了能吃飯,就是會放屁!」陸菲青望了望他背上那紅布包袱一眼,見包袱不大,看來所裝的東西也很輕巧。只聽童兆和道:「關東六魔的名頭的確不小,就可惜第三魔給人家做了,連仇人是誰也不知道。」閻世魁一拍桌子道:「誰說不知道?那定是紅花會害的。」
陸菲青心想:「這倒奇了,焦文期明明是我殺的,他們卻寫在紅花會帳上。紅花會又是怎麼回事?」他慢慢走到院子裡去撫弄花木,離眾鏢客更加近了。
童兆和嘴頭上絲毫不肯放鬆:「我可惜沒骨氣,只會吃飯放屁。只要我不是孫子哪,早就找紅花會算帳去啦。」閻世魁給他氣得發抖,說不出話來。一名鏢師出來打圓場,道:「紅花會總舵主於萬亭上個月死在無錫,江湖上誰都知道。人家沒了當家的,你找誰去?再說,焦三爺給紅花會害死,又沒見證,誰瞧見啦?你找上門去,人家來個不認帳,你有什麼法子?」童兆和沒了話,自己解嘲:「紅花會咱們不敢惹,欺侮回回還不敢麼?他們當作性命寶貝的玩意兒咱們給搶了來,以後兆將軍要銀子要牛羊,他們敢不雙手送上嗎?我說閻五爺,你也別想你那小喜寶啦,敢情回京求求兆將軍,讓他給你一個回回女人做小老婆,可有多美……」
正說得得意,忽然啪的一聲,不知哪裡一塊泥巴飛來,剛好塞在他嘴裡。童兆和「啊啊啊」地叫不出聲來。兩名鏢師抄起兵刃,趕了出去。閻世魁站起身來,把身旁五行輪提在手裡。他弟弟閻世章聞聲趕來,兩兄弟站在一起,並不追敵,顯是怕中了敵人的調虎離山之計。童兆和把泥塊吐了出來,王八羔子、祖宗十八代地亂罵。閻世章冷冷地道:「一向只聽說狗吃屎,今兒可長了見識,連泥巴也吃起來啦!」
鏢師戴永明、錢正倫一個握了條軟鞭,一個挺著柄單刀,從門外奔回,說:「點子逃啦,沒瞧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