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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婆婆說是姓唐,兒子到鎮上賣柴給狗咬了,一扁擔把狗打死,哪知這狗是鎮上大財主家的,給那財主叫家丁痛打了一頓。回家來又是傷又是氣,過得幾天就死了。媳婦少年夫妻,一時想不開,丈夫死後第二夜上了吊,留下老婆子孤苦伶仃一人。老婆婆邊說邊淌眼淚。
周綺聽了大怒,問那財主叫什麼,住在哪裡。老婆婆說:「這殺才也姓唐,人家當面叫他唐六爺唐秀才,背後都叫他『糖里砒霜』。他住在鎮上,鎮上就數他的屋子最大。」周綺問道:「什麼鎮?怎樣走法?」老婆婆道:「那個鎮啊,這裡往北五里路,過了坡,上大路,向東再走二十里,那就是了,叫文光鎮。」周綺霍地站起,抄起單刀,對徐天宏道:「餵……哥……哥我出去一下,你在這裡休息。」徐天宏見她神情,知她要去殺那「糖里砒霜」,說道:「要吃糖嘛,晚上吃好吃些。」周綺一愣,明白了他意思,點點頭,坐了下來。
徐天宏道:「老婆婆,我身上受了傷,行走不得,想借你這裡過一夜。」那老婆婆道:「住是不妨,窮人家沒什麼吃的,客官莫怪。」徐天宏道:「老婆婆肯收留我們,那是感激不盡。我妹子全身都濕了,老婆婆有舊衣服,請借一套給她換換。」老婆婆道:「我媳婦留下來的衣裳,姑娘要是不嫌棄,就對付著穿穿,怕還合身。」周綺去換衣服,出來時,見徐天宏已在老婆婆兒子房裡的炕上睡著了。
到得傍晚,徐天宏忽然胡言亂語起來,周綺在他額角一摸,燒得燙手,想是傷口化膿。她知道這情形十分兇險,可是束手無策,不知怎麼辦好,心中一急,也不知是生徐天宏的氣,還是生自己的氣,舉刀在地上亂剁,剁了一會兒,伏在炕上哭了起來。那老婆婆又是可憐又是害怕,也不敢來勸。周綺哭了一會兒,問道:「鎮上有大夫嗎?」老婆婆道:「有,有,曹司朋大夫的本事是最好的了,不過他架子很大,向來不肯到我們這種鄉下地方來看病。我兒子傷重,老婆子和媳婦向他磕了十七八個響頭,他說什麼也不肯來一趟……」周綺不等她說完,抹了抹眼淚,便道:「我這就去請。我……哥哥在這裡,你瞧著他些。」老婆婆道:「姑娘你放心。唉,那大夫是不肯來的。」
周綺不再理她,將單刀藏在馬鞍之旁,騎了馬一口氣奔到文光鎮上。天已入夜,經過一家小酒店,一陣陣酒香送將出來,不由得酒癮大起,心道:「先請醫生把他的傷治好再說,酒嘛,將來還怕沒得喝麼?」見迎面來了一個小廝,問明了曹司朋大夫的住處,徑向他家奔去。
到得曹家,打了半天門,才有個家人出來,大剌剌地問:「天都黑了,砰嘭山響地打門幹嗎?報喪嗎?」周綺大怒,但想既然是來求人,不便馬上發作,忍氣道:「來請曹大夫去瞧病。」那家人道:「不在家。」也不多話,轉身就要關門。
周綺急了,一把拉住他手臂,提出門來,拔出單刀,說道:「他在不在家?」那人嚇得魂不附體,顫聲道:「真的……真的不在家。」周綺道:「到哪裡去啦?快說。」那家人道:「到小玫瑰那裡去了。」周綺將刀在他臉上一擦,喝道:「小玫瑰是什麼東西?在哪裡?」那家人道:「小玫瑰是個人。」周綺道:「胡說!哪有好端端的人叫小玫瑰的?」那家人急了,道:「大……王……姑娘,小玫瑰是個婊子。」周綺怒道:「婊子是壞人,到她家裡去幹嗎?」那家人心想這姑娘強凶霸道,可是世事一竅不通,想笑又不敢笑,只得不言語了。周綺怒道:「我問你,怎麼不說話?」那家人道:「她是我們老爺的相好。」周綺才恍然大悟,「呸」了一聲道:「快領我去,別再囉唆啦!」那家人心想:「我幾時囉唆過啦,都是你在瞎扯。」但冷冰冰的刀子架在頸里,不敢不依。
兩人來到一家小戶人家門口,那家人道:「這就是了。」周綺道:「你打門,叫大夫出來。」那家人只得依言打門,鴇婆出來開門。那家人道:「有人要我們老爺瞧病,我說老爺沒空,她不信,把我逼著來啦。」那鴇婆白了他一眼,啪的一聲把門關了。
周綺站在後面,搶上攔阻已然不及,在門上擂鼓價一陣猛敲,裡面聲息全無。心中大怒,在那家人背上踢了一腳,喝道:「快滾,別在姑娘眼前惹氣。」那家人被她踢了個狗吃屎,口裡嘮嘮叨叨地爬起來走了。
周綺待他走遠,縱身跳進院子。見一間房子紙窗中透出燈光,輕輕走過去伏下身來,只聽得兩個男人的聲音在說話,心中一喜,怕的是那大夫在跟婊子鬼混,可就不知如何是好了。用手指沾了唾沫,濕破窗紙,附眼裡張,見房裡兩個男子躺在一張睡榻上說話。一個身材粗壯,另一個是瘦長條子,一個妖艷的女子在給那瘦子捶腿。
周綺正想喝問:「哪一個是曹司朋?快出來!」只見那壯漢把手一揮。周綺一怔,見那女子站了起來,笑道:「哥兒倆又要商量什麼害人的花樣啦,給兒孫積積德吧,回頭別生個沒屁眼的小子。」那壯漢笑喝:「放你娘的臭屁。」那女子笑著走了出來,把門帶上,轉到內堂去了。周綺心想:「敢情這女子就是小玫瑰,真不要臉。不過她的話還說得在理。」
只見那壯漢拿了四隻元寶出來,放在桌上,說道:「曹老哥,這裡是二百兩銀子,咱們是老交易,老價錢。」那瘦子道:「唐六爺,這幾天大軍過境,你六爺供應軍糧,又要大大發一筆財啦。」周綺一聽又喜又怒,喜的是那「糖里砒霜」竟在此地,不必另行去找,多費一番手腳;怒的是大軍害得她吃了這許多苦頭,原來此人還幫害人的大軍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