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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香公主也跪了下來,淚如泉湧,心中悲苦已極,這時只剩下一個念頭:「怎地向他示警,叫他提防?就是要我死,也得讓他知道提防。」
「就是要我死!」這念頭如同閃電般掠過腦中:「我在這裡死了,消息就會傳出去,他就會知道。不錯,再沒旁的法子!」但立即想到了《可蘭經》第四章中的話:「你們不可自殺。安拉確是憐憫你們的。誰為了過分和不義而犯了這嚴禁,我要把誰投人火窟。」穆罕默德的話在她耳中如雷震般響著:「自殺的人,永墮火窟,不得脫離。」她並不怕死,相信死了之後可以升上樂園,將來會永遠和心愛的人在一起,《可蘭經》上這樣說:「他們在樂園裡將享有純潔的配偶,他們得永居其中。」可是如果自殺了,那就是無窮無盡的受苦!
想到這裡,不禁打了一個寒顫,只覺全身冷得厲害,但聽眾人喃喃誦經,教長正在大聲講著樂園中的永恆和喜悅,講著墮入火窟的靈魂是多麼悲慘。對於一個虔信宗教的人,再沒比靈魂永遠沉淪更可怕的了,可是她沒有其他法子。愛情勝過了最大的恐懼。她低聲道:「至神至聖的安拉,我不是不信你會憐憫我,但是除了用我身上的鮮血之外,沒有別的法子可以叫他逃避危難。」於是從衣袖中摸出短劍,在身子下面的磚塊上劃了「不可相信皇帝」幾個字,輕輕叫了兩聲:「大哥!」將短劍刺進了那世上最純潔最美麗的胸膛。
紅花會群雄這日在廳上議事,蔣四根剛從廣東回來,正與眾人談論南方各地英豪近況,忽報白振來拜,陳家洛單獨接見。白振傳達皇上旨意,說當晚在雍和宮賜宴,命紅花會眾位香主一齊赴宴,皇上親自與會,因怕太后和滿洲親貴疑慮,是以特地在宮外相會。陳家洛領旨謝恩,心想喀絲麗定是勉為其難,從了皇帝,是以他對興漢大業加倍熱心起來,心中說不出的又喜又悲,送別白振後與群雄說了。眾人聽得皇帝信守盟約,行將建立不世奇功,都是興奮無比。無塵、陸菲青、趙半山、文泰來、常氏雙俠等人吃過滿清官員不少苦頭,對乾隆的話本來疑多信少,這時見大事順利,都說究竟皇帝是漢人,又是總舵主的親兄弟,果然大不相同。只是陳家洛為了興復大業,割捨對香香公主的深情,都為他難過。
陳家洛怕自己一人心中傷痛,冷了大家的豪興,當下強打精神,和群雄縱論世事,後來談到了武藝。無塵說道:「總舵主,你這次在回部學到了精妙武功,露幾手給大家瞧瞧怎樣?」陳家洛道:「好,我正要向各位印證請教,只怕有許多精微之處沒悟出來。我想,如能加上音樂節拍,可能更加飄逸些。」向余魚同道:「十四弟,請你吹笛。」余魚同道:「好!」
李沅芷笑吟吟地奔進內室,把金笛取了出來。駱冰笑道:「好啊,把人家的寶貝兒也收起來啦。」李沅芷臉一紅不做聲。
自那日李沅芷被張召重擊斷左臂,一路上余魚同對她細加呵護,由憐生愛,由感生情,這才是一片真心相待。李沅芷一往情深的痴念,終於有美滿收場,自是芳心大慰。
兩人這一日談到那天在甘涼道上客店中初會的情景,李沅芷說羨慕他用金笛點倒公差,抱怨師父不肯傳她點穴功夫。余魚同笑道:「陸師叔雖然年老,總不便在你身上指點,也不能讓你摸他。穴道認不准,怎麼教?等將來咱倆成了夫妻,我再教你吧。」李沅芷笑道:「那麼我倒錯怪師父了。」余魚同笑道:「要我現下傳你點穴功夫,倒也可以,但你得磕頭拜師。」李沅芷笑道:「呸,你想麼?」從那口起,余魚同就把使笛打穴的入門功夫先教會了她。李沅芷命人將兩截斷笛送去金鋪鑲好,把笛子借來練習。
陳家洛隨著笛聲舞動掌法,群雄圍觀參詳。無塵笑道:「總舵主,你用這掌法竟打倒了張召重,我使劍給你過過招怎樣?」說著仗劍下場。陳家洛道:「好,來吧!」揮掌向他肩頭拍去。無塵挺劍斜刺,不理陳家洛的手掌攻到,徑攻對方腰眼。陳家洛側身繞過,笛聲中攻他後心。無塵更不回頭,倒轉劍尖,向後便刺,部位時機,無不恰到好處,正是追魂奪命劍中的絕招「望鄉回顧」。陳家洛身子稍側,翻掌拿他手腕。無塵明知這一劍定然不中,但沒想到他反攻如此迅捷,腳下一點,向前躥出三步,手腕抖動,長劍又已遞出。旁觀群雄,齊聲叫好。兩人雖是印證武功,卻也絲毫不讓,單劍斜走,雙掌齊飛,打得緊湊異常。
正斗到酣處,忽然胡同外傳來一陣漫長淒涼的歌聲。群雄也不在意,卻聽那歌聲越來越近,似是成千人齊聲唱和,悲切異常,令人聞之墮淚。
心硯久在大漠,知是回人所唱悼歌,好奇心起,奔出去打聽,過了一會從外面回來,臉色灰內,腳步踉蹌,走近陳家洛身邊,顫聲叫道:「少爺!」
無塵收劍躍開。陳家洛回頭問道:「什麼?」心硯道:「香……香……香香公主死了!」群雄齊都變色。陳家洛只覺眼前一黑,俯伏摔了下去。無塵忙擲劍在地,伸手拉住他臂膀。
駱冰忙問:「怎麼死的?」心硯道:「我問一個回人大哥,他說是在清真禮拜堂里祈禱之時,香香公主用劍自殺。」駱冰又問:「那些回人唱些什麼?」心硯道:「他們說,皇太后不許她遺體入宮,交給了清真寺。他們剛才將她安葬了,回來時大家唱歌哀悼。」眾人大罵皇帝殘忍無道,逼死了這樣一位善良純潔的少女。駱冰一陣心酸,流下淚來。陳家洛卻一語不發。眾人防他心傷過甚,正想勸慰,陳家洛忽逍:「道長,我學的掌法還沒使完,咱們再來。」緩步走到場子中心,眾人不禁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