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李沅芷忙去追趕,奔出幾十步,正巧浮雲掩月,眼前一片漆黑。空中打了幾個悶雷,心下驚怕,不敢再追,回來已不見了張大人。待得跳牆進去,身上已落著幾滴雨點,剛進房,大雨已傾盆而下。
這場豪雨整整下了一夜,到天明兀自未停。李沅芷梳洗罷,見窗外雨勢越大。服侍李夫人的傭婦進來道:「曾參將說,雨太大,今兒走不成了。」李沅芷忙到師父房裡,將昨晚的事說了,問是怎麼回事。陸菲青眉頭皺起,似是心事重重,只道:「你不說是我的徒弟,那很好。」她見師父臉色凝重,不敢多問,回到自己房中。
秋風秋雨,時緊時緩,破窗中陣陣寒風吹進房來。李沅芷困處僻地野店,甚覺厭煩,踱到紅花會四當家的店房外瞧瞧,只見房門緊閉,沒半點聲息。鎮遠鏢局的鏢車也都沒走,幾名鏢師架起了腿,坐在廳里閒談,昨晚那自稱是她師叔的張大人卻不在其內。一陣西風颳來,身上頗有寒意,她正想回房,忽聽門外鸞鈴聲響,一乘馬從雨中疾奔而來。
那馬到客店外停住,一個少年書生下馬走進店來。店伙牽了馬去上料,問那書生是否住店。那書生脫去所披雨衣,說道:「打過尖還得趕路。」店伙招呼他坐下,泡上茶來。
那書生長身玉立,眉清目秀。在塞外邊荒之地,很少見到這般瀟灑英俊人物,李沅芷不免多看了一眼。那書生也見到了她,微微一笑,李沅芷臉上微熱,忙轉頭向里。
店外馬蹄聲響,又有幾人闖了進來,李沅芷認得是昨天圍攻那少婦的四人,忙退入陸菲青房中問計。陸菲青道:「咱們先瞧著。」師徒兩人從窗縫之中向外窺看。
四人中那使劍的叫店伙來低聲問了幾句,道:「拿酒飯上來。」店伙答應著下去。那人道:「紅花會的點子沒走,吃飽了再干。」那書生神色微變,斜著眼不住打量四人。
李沅芷道:「要不要再幫那女人?」陸菲青道:「別亂動,聽我吩咐。」他對四名公差沒再理會,只細看那書生。見他吃過了飯,把長凳搬到院子通道,從身後包裹里抽出一根笛子,悠悠揚揚地吹了起來。李沅芷粗解音律,聽他吹的是《天淨沙》牌子,吹笛不奇,奇在這笛子金光燦爛,竟如是純金所鑄。這一帶路上很不太平,他孤身一個文弱書生,拿了一支金笛賣弄,豈不引起暴客覬覦?心想,待會倒要提醒他一句。
四名公差見了這書生的舉動也有些納罕。吃完了飯,那使劍的縱身跳上桌子,高聲說道:「我們是京里和蘭州府來的公差,到此捉拿紅花會欽犯,安分良民不必驚擾。一會兒動起手來刀槍無眼,大伙兒站得遠遠的吧。」說罷跳下桌來,領著三人就要往內闖去。
那書生竟似沒聽見一般,坐在當路,仍然吹他的笛子。那使劍的走近說道:「喂,借光,別阻我們公事。」他見那書生文士打扮,說不定是什麼秀才舉人,才對他客氣三分,如是尋常百姓,早就一把推開了。那書生慢吞吞地放下笛子,問道:「各位要捉拿欽犯,他犯了什麼罪啊?常言道得好:與人方便,自己方便。子曰:『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我看馬馬虎虎算了,何必一定要捉呢?」使懷杖的公差走上一步,喝道:「別在這裡囉唆行不行?走開,走開!」書生笑道:「尊駕稍安勿躁。兄弟做東,大家來喝一杯,交個朋友如何?」那公差怎容得他如此糾纏,伸手推去,罵道:「他媽的,酸得討厭!」
那書生身子搖擺,叫道:「啊喲,別動粗,君子動口不動手!」突然前撲,似是收勢不住,伸出金笛向前一抵,無巧不巧,剛好抵上那公差的左腿穴道。那公差腿一軟,便跪了下去。書生叫道:「啊喲,不敢當,別行大禮!」連連作揖。
這一來,幾個行家全知他身懷絕技,是有意跟這幾個公人為難了。李沅芷本來在為書生擔憂,怕他受公差欺侮,待見他竟會點穴,還在裝腔作勢,只看得眉飛色舞,好不有興。
使軟鞭的公差驚叫:「師叔,這點子怕也是紅花會的!」使劍和使鬼頭刀的連忙退出幾步。那使懷杖的公差韓春霖軟倒在地,動彈不得,使軟鞭的將他拉在一邊。使劍的公差向書生道:「你是紅花會的?」言語中頗有忌憚之意。
那書生哈哈一笑,道:「做公差的耳目真靈,這碗飯倒也不是白吃的,知道紅花會中有區區在下這號人物。常言道:光棍眼,賽夾剪。果然是有點道理。在下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姓余名魚同。余者,人未之餘。魚者,混水摸魚之魚也。同者,君子和而不同之同,非破銅爛鐵之銅也。在下是紅花會中一個小角色,坐的是第十四把交椅。」他把笛子揚了一揚,道:「你們不識得這傢伙麼?」使劍的道:「啊,你是金笛秀才!」
那書生道:「不敢,正是區區。閣下手持寶劍,青光閃閃,獐頭鼠目,一表非凡,想必是北京大名鼎鼎的捕頭胡國棟了。聽說你早已告老收山,怎麼又干起這調調兒來啦?」使劍的「哼」了一聲道:「你眼光也不錯啊!你是紅花會的,這官司跟我打了吧!」話畢手揚,劍走輕靈,挺劍刺出,剛中帶柔,勁道頗足。
胡國棟是北京名捕頭,手下所破大案、所殺大盜不計其數,自知積下怨家太多,幾年前已然告老。那使軟鞭的是他師侄馮輝,這次奉命協同大內侍衛捉拿紅花會的要犯,自知本領不濟,千懇萬求,請了他來相助一臂。使鬼頭刀的蔣天壽、使懷杖的韓春霖,都是蘭州的捕快。捕快武功雖然不高,追尋犯人的本領卻勝過了御前侍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