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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該為了喀絲麗而和皇帝決裂,還是為了圖謀大事而勸她順從?」這念頭如閃電般在腦子裡晃了兩晃,這是個痛苦之極的決定,實在不願去想,可是終於不得不想:「她對我如此深情,拼死為我保持清白之軀,深信我定能救她,難道我竟忍心離棄她、背叛她?但要是顧全了喀絲麗和我兩人,一定得和哥哥決裂。這百世難遇的復國良機就此放過,我二人豈非成了千古罪人?」腦中一片混亂,直不知如何是好。
香香公主忽然睜開眼來,說道:「咱們走吧,我怕再見那壞蛋皇帝。」陳家洛道:「好,咱們就走。」接過她手中短劍,牙齒一咬,心想:「千古罪人就千古罪人!我們沖不出去,兩人就一齊死在這裡。要是僥倖衝出,我和她在深山裡隱居一世,也總比讓她受這傖夫欺辱的好。」走到窗邊,游目四望,要察看有無侍衛太監阻擋,只見近處寂靜無聲,遠方卻是一片燈火。凝神眺望,看清楚燈火都是工匠所點,他們為了要造一塊假沙漠,正在拆平許多民房,定是乾隆旨意峻急,是以成千成萬的人要連夜動工。
一見之下,怒火直冒上來,心道:「這一來,不知有多少百姓要無家可歸?」
隨即想到:「這皇帝好大喜功,不恤民困,如任由他為胡虜之長,如此欺壓漢人,天下千千萬萬百姓不知要吃多少苦頭。要是上天當真註定非如此不可,這些苦楚就讓我和喀絲麗兩人來擔當吧。我該擔當,那是不錯。卻為什麼要喀絲麗也來擔當?」
想到此處,真是腸斷百轉,心傷千回,定了定神,對香香公主道:「你等一下,我出去一下就回來。」香香公主點點頭,從他手裡接過短劍,微笑著目送他出室上樓。
走到樓上,只見乾隆鐵青著臉坐在榻上。陳家洛道:「國事為重,私情為輕,我可勸她從你。」乾隆大喜,跳下榻來,叫道:「當真?」陳家洛道:「嗯,不過你得立個誓。」說話時兩眼盯住了他。乾隆避開他眼光,問道:「立什麼誓?」陳家洛道:「倘若你不是誠心竭力把滿洲韃子趕出關外,那怎麼樣?」乾隆想了一想,道:「要是這樣,就算我生前榮華無比,我死後陵墓給人發掘,屍骨為後人碎裂。」帝王圖的是萬世不拔之基,陵寢不保,便是皇朝傾覆,那自是極重的誓言了。
陳家洛道:「好,我就去勸她,不過我得和她出宮去。」乾隆一驚,道:「出宮?」陳家洛道:「正是,她現下恨你人骨,在宮裡她不能安心聽我說話,我要帶她到長城上去好好開導。」乾隆疑心大起,問道:「深夜出宮,幹嗎走得這麼遠?」陳家洛道:「我曾答應帶她到長城城頭去玩耍,完了這心愿之後,我以後永遠不再見她。」乾隆道:「你一定帶她回來?」陳家洛道:「我們江湖中人,信義兩字看得比性命還重。君子一言,快馬一鞭!何況驅滿興漢乃頭等大事,我豈能為一小小女子而作千古罪人。」
乾隆心想他若是帶了這美人高飛遠走,卻去哪裡找他?沉吟半晌,又想:「除了他設法開導,決無別法令她相從。他決心要圖大事,定不致為一女子而負我。」於是一拍桌子,叫道:「好,你們去吧!我要布置一下,你們等天亮了再走。」陳家洛點頭下樓。
乾隆自陳家洛出樓,心念起伏不定,只恐陳家洛神通廣大,帶了這女子高飛遠走,再也追捕不著,副總管王青的本事遠不及白振,於是命傳白振進見。
白振進來磕頭,說道:「皇上吩咐的事,臣與福建藩台方有德合力,已辦得妥妥噹噹。」乾隆點頭,道:「傳方有德。」白振去傳了方有德進來。方有德磕頭稟告:「臣奉了聖旨,與白總管去少林寺辦事。當時得知有紅花會首腦來寺,臣怕打草驚蛇,笫三天上待紅花會首腦遠去後再於半夜中動手。寺後埋伏的官兵先行放火,將後面戒持院和藏經閣燒成白地,此後前殿各處也均起火,寺里任何物事,均已毀得乾乾淨淨。寺里惡僧抗拒皇命,白總管指揮大內高手以及數千官兵,殺傷不少,方丈也予格殺,余僧逃散。寺旁有紅花會餘黨潛伏,強悍抗命,相助少林僧,白總管將其殺散,還奪得紅花會大頭目徐某的一個初生嬰兒,現帶來京城。內總管言道,日後皇上剿滅紅花會,這嬰兒大有用處,可用來挾制匪黨。」乾隆不住點頭,最後說道:「這事辦得很好,朕另有升賞。那嬰兒交由白振看管,你們二人暫在宮裡侯命。」方有德與白振磕頭謝恩。
乾隆道:「那陳家洛奉旨帶了那回族女子,說要去長城上頭開導。白振,你多帶得力人手,跟隨監視,護送他二人回宮,尤其那回族女子,千萬不能讓她走了。」白振接旨下僂。乾隆心想少林寺燒成白地,便再有什麼證據也都滅了,白振精明能幹,京中兵馬眾多,陳家洛當逃不出手掌心去。
陳家洛回到第四層樓,攜著香香公主的手,道:「咱們等天亮了便走吧。」香香公主大喜。等到天色微明,兩人並肩下樓,一路出宮。宮中侍衛早已接到旨意,也不阻攔。香香公主心中歡暢無比,她素來深信情郎無所不能,見事情如此順利,輕輕易易地就出了宮門,卻也不以為奇。
兩人出得宮來,天已漸明。心硯牽了白馬,正在那裡探頭探腦地張望,一見陳家洛,急忙奔來,見香香公主站在他身旁,更是驚喜。陳家洛接過馬韁,道:「我要出城一天,到天晚才能回來,叫大家放心好啦。」心硯望著兩人同乘向北,正要回去,忽然身後馬蹄聲疾,數十名侍衛縱馬追了下去,當先一人身形枯瘦,正是白振,心中一驚,忙奔回報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