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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家洛道:「我也是來拜墳的。」他不去理會那人,跪倒墳前,想起父母生前養育之恩,不禁淚如雨下,嗚咽著叫道:「姆媽、爸爸,三官來遲了,見不著你們了。」

    站著的那人「啊」的一聲,腳步響動,急速向外奔出。陳家洛伸腰站起,向後連躍兩步,已攔在那人面前,燈光下一朝相,兩人各自驚得退後幾步。

    原來在他父母墳前哭拜的,竟是當今滿清乾隆皇帝弘曆。

    乾隆驚問:「你……你怎麼深夜到這裡來?」陳家洛道:「今日是我母親生辰,我來拜墳。你呢?」乾隆不答他問話,道:「你是陳……陳世倌的兒子?」陳家洛道:「不錯,江湖上許多人都知道。你也知道吧?」乾隆搖搖頭:「沒聽說過。」近年乾隆對海寧陳家榮寵殊甚,臣子中雖有人知道紅花會新首領是故陳閣老的少子,可是誰都不敢提起。皆知皇帝喜怒難測,一個多事說了出來,獎賞是一定沒有,說不定反落個殺身之禍。

    這時陳家洛提防之心雖去,疑惑只有更甚,尋思:「外面如此戒備森嚴,原來是保護皇帝前來祭墓,可是非但時在深夜,而且墳墓與甬道全用黃布遮住,顯是不欲人知。然則皇帝何以前來偷祭大臣?皇帝縱然對大臣寵幸,於其死後仍有遺思,也決無在他墓前跪拜哀哭之理,實在令人費解。」他驚疑不定。乾隆也在對他仔細打量,臉上神色變幻,過了半晌,說道:「坐下來談吧!」兩人並肩坐在墳前石上。  

    兩人今晚是第三次會面。首次在靈隱三竺邂逅相逢,互相猜疑中帶有結納之意;第二次在湖上明爭暗鬥,勢成敵對;此次見面,敵意大消,親近之心油然而生。

    乾隆拉著陳家洛的手,說道:「你見我深夜來此祭墓,一定奇怪。令尊生前於我有恩,當年我皇兄與我爭位,陰謀加害,全仗令尊捨命保護。我所以能登大寶,令尊之功最巨,乘著此番南巡,今夜特來拜謝。」陳家洛將信將疑,「嗯」了一聲。乾隆又道:「此事泄漏於外,十分不便,你能決不吐露麼?」

    陳家洛見他尊崇自己父母,甚是感激,當即慨然道:「你儘管放心,我在父母墳前發誓,今晚之事,決不對任何人提及。」乾隆知他是武林中領袖人物,最重然諾,何況又在他父母墓前立誓,登時放心,面露喜色。

    兩人手握著手,坐在墓前,一個是當今至尊皇帝,一個是江湖上第一大幫會的首領。兩人都默默思索,一時都不說話。

    過了良久,忽然極遠處似有一陣郁雷之聲,陳家洛先聽見了,道:「潮來了,咱們到海塘邊看看吧,我有十年不見啦。」乾隆道:「好。」仍然攜著陳家洛的手,走出帳來。

    陳家洛道:「八月十八,海潮最大。我母親恰好生於這一天,因此她……」說到這裡,住口不說了。乾隆似乎甚是關心,問道:「令堂怎樣?」陳家洛道:「因此我母親閨字『潮生』。」他說了這句話,微覺後悔,心想怎地我將姆媽的閨名也跟皇帝說了,但其時衝口而出,似是十分自然。乾隆臉上也有憮然之色,低低應了聲:「是!原來……」下面的話卻也忍住了,握著陳家洛的手微微顫抖。  

    在外巡邏的眾侍衛見皇帝出來,忙趨前侍候,忽見他身旁多了一人,均感驚異,卻也不敢做聲。白振、褚圓等首領侍衛更是慄慄危懼,怎麼帳篷中鑽了一個人進去居然沒有發覺,若是衝撞了聖駕,眾侍衛罪不可赦。待得走近,見他身旁那人竟是紅花會的總舵主,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人人全身冷汗。侍衛牽過御馬,乾隆對陳家洛道:「你騎我這匹馬。」侍衛忙又牽過一匹馬來。兩人上馬,向春熙門而去。

    這時郁雷之聲漸響,轟轟不絕。待出春熙門,耳中儘是浪濤之聲,眼望大海,卻是平靜一片。海水在塘下七八丈,月光淡淡,平鋪海上,映出點點銀光。

    乾隆望著海水出神,隔了一會兒,說道:「你我十分投緣。我明天回杭州,再住三天就回北京,你也跟我同去好嗎?最好以後常在我身邊。我見到你,就如同見到令尊一般。」

    陳家洛萬想不到他會如此溫和親切地說出這番話來,一時倒怔住了難以回答。

    乾隆道:「你文武全才,將來做到令尊的職位,也非難事,這比混跡江湖要高上萬倍了。」皇帝這話,便是允許將來升他為殿閣大學士。清代無宰相,大學士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高位,心想他必定喜出望外,叩頭謝恩。哪知陳家洛道:「你一番好意,我十分感謝,但如我貪戀富貴,也不會身離閣老之家,孤身流落江湖了。」

    乾隆道:「我正要問你,為什麼好好的公子不做,卻到江湖上去廝混,難道是不容於父兄麼?」陳家洛道:「那倒不是,這是奉我母親之命。我父親、哥哥是不知道的。他們花了很多心力,到處找尋,直到這時,哥哥還在派人尋我。」乾隆道:「你母親叫你離家,那可真奇了,卻又幹嗎?」陳家洛俯首不答,片刻之後,說道:「這是我母親的傷心事,我也不大明白。」

    乾隆道:「你海寧陳家世代簪纓,科名之盛,海內無比。三百年來,進士二百數十人,位居宰輔者三人。官尚書、侍郎、巡撫、布政使者十一人,真是異數。令尊文勤公為官清正,常在皇考前為民請命,以至痛哭流涕。皇考退朝之後,有幾次哈哈大笑,說道:『陳世倌今天又為了百姓向我大哭一場,唉,只好答允了他。』」陳家洛聽他說起父親的政績,又是傷心,又是歡喜,心想:「爹爹為百姓而向皇帝大哭,我為百姓而搶皇帝軍糧。作為不同,用意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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