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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香公主嘆道:「以前我是個小孩子,什麼也不懂。可是我在皇宮裡住了這些日子,我天天在回想跟你在一起的情景,從前許多不懂的事,現今都懂了。我姊姊一直在喜歡你,你也喜歡她。是麼?」陳家洛道:「是的,我本來不該瞞你。」香香公主道:「不過我知道,你也是真心喜歡我的。我沒有你,我就活不成。咱們快去找姊姊,就是走到天邊,也要找著她。找到之後,咱三人永遠快快樂樂地在一起,你說那可有多好。」說到這裡,眼中一陣明亮,臉上閃耀著光彩,心中歡愉已極。陳家洛緊緊握著她手,柔聲道:「喀絲麗,你想得真好,你和你姊姊,都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
香香公主站著向遠處眺望,忽見西首太陽照耀下有水光閃爍,側耳細聽,水聲有如琴鳴,喜道:「你聽,這聲音多美。」陳家洛道:「那是彈琴峽。」香香公主道:「去瞧瞧。」兩人從亂山叢中穿了過去,走到臨近,只見一道清泉從山石間激射而出,水聲淙淙,時高時低,真如音樂一般。
香香公主走到水邊,笑道:「我在這裡洗洗腳,可以麼?」陳家洛笑道:「你洗吧。」她除下鞋襪,踏人水裡,只覺一陣清涼,碧綠的清水從她白如凝脂的腳背上流過。陳家洛猛見自己身影倒映在水裡,原來日已偏西,從衣囊里拿出些乾糧來兩人吃了。香香公主靠在他的身上,一面吃餅,一面用手帕揩腳。
陳家洛一咬牙,說道:「喀絲麗,我要對你說一件事。」她轉過身來,雙手摟著他,把頭藏在他的懷裡,低聲道:「我知道你愛我。你不說我也明白。不用說啦。」他心裡一酸,一句衝到口邊的話又縮了回去,過了一陣,道:「咱們在玉峰里看到那瑪米兒的遺書,你還記得麼?」香香公主道:「她現在和她的阿里一起住在天上,那很好。」陳家洛道:「你們伊斯蘭教相信好人死了之後,會永遠在樂園裡享福,是不是?」香香公主道:「那當然是這樣。」陳家洛道:「這些日子來,我天天在讀《可蘭經》,不過有許多地方不明白。我回到北京之後,就去找你們伊斯蘭教的阿訇,請他教導我,讓我好好做一個伊斯蘭教的教徒。」
香香公主大喜過望,想不到他竟會自願皈依伊斯蘭教,仰起頭來,叫道:「大哥,大哥,你真的這樣好麼?」陳家洛道:「我一定這樣做。」香香公主道:「你為了愛我,連這件事也肯了。我本來是不敢想的。」陳家洛緩緩地道:「因為今生我們不能在一起。我要在死了之後,天天陪著你。」
香香公主聽了這話,猶如身受雷轟,呆了半晌,顫聲道:「你……你說什麼?今生我們不能在一起?」陳家洛道:「是的,過了今天,咱們不能再相見了。」香香公主驚道:「為什麼?」身子顫動,兩顆淚珠滴到了他衣上。
陳家洛溫柔款款地摟著她,輕聲道:「喀絲麗,只要我能陪著你,就是沒飯吃,沒衣穿,天天受人打罵侮辱,我也甘心情願。可是你記得瑪米兒嗎?那個好瑪米兒,為了使她族人不受暴君欺侮壓迫,寧願離開她心愛的阿里,寧願去受那暴君欺侮……」香香公主軟軟垂了下來,伏在他腿上,低聲道:「你要我跟從皇帝?要我去刺死他麼?」
陳家洛道:「不是的,他是我的親哥哥。」於是將自己和乾隆的關係、紅花會的圖謀、六和塔七的盟誓,以及今閂乾隆之所求,原原本本地說了。她聽到最後,知道自己日夜所盼、已經到了手的幸福,一下子又從手裡溜了出去,心頭大震,不禁暈了過去。
等到醒來,只覺陳家洛緊緊地抱著她,自己衣上濕了一塊,自是他眼淚浸濕了的。她站起身來,柔聲道:「你等我一下。」慢慢走到遠處一塊大石上,向西伏下,虔誠禱告,祈求真神安拉指點她應當怎樣做,淡淡的日光照射在她白衣之上,一個美麗無倫的背影中流露著無限的悽苦,無限的溫柔。她慢慢轉過身來,說道:「你要我做什麼,我總是依你。」
陳家洛縱身奔去,兩人緊緊抱住,再也說不出話來。她低聲道:「早知道只有今天一天,我也不到這裡來了。我要你整天抱著我不放。」陳家洛不答,只是親她。過了好一陣,她忽然說道:「離開家鄉之後,我從來沒洗過澡,現下我要洗一洗。」取出短劍,割斷了衣服上縫的線,脫了外衣。
陳家洛站起身來,道:「我在那邊等你。」香香公主道:「不,不!我要你瞧著我。你第一次見我,我正在洗澡。今日是最後一次……我要你看了我之後,永遠不忘記我。」陳家洛道:「喀絲麗,難道你以為我會忘記你嗎?」她求道:「我說錯啦,大哥,你別見怪。你別走啊。」陳家洛只得又坐下來。
但見她將全身衣服一件件地脫去,在水聲淙淙的山峽中,金黃色的陽光照耀著一個絕世無倫的美麗身體。陳家洛只覺得一陣暈眩,不敢正視,但隨即見到她天真無邪的容顏,忽然覺得她只不過是一個三四歲的光身嬰兒,是這麼美麗,可是又這麼純潔,忽想:「造出這樣美麗的身體來,上天真是一位全知全能的大神吧?」心中突然瀰漫著崇敬感謝的情緒,不自禁地跪下地來,面向西方,以手加額,磕下頭去。他自少年時便在回部,見慣了回人向真神崇拜的儀節。
香香公主瞧著他拜完後坐倒,慢慢抹去身上的水珠,緩緩穿上衣服,內憐自惜,又復自傷,心中在想:「這個身體,永遠不能再給親愛的人瞧見了。」抹乾了頭髮,又去偎倚在陳家洛的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