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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家洛向石雙英道:「十二哥,我想請你辦一件事。」石雙英道:「請總舵主吩咐。」陳家洛從心硯背上包裹中取出筆硯紙墨,在月光下寫了一封信,說道:「這封信請你送去回部木卓倫老英雄處通報信息。他們跟咱們雖只一面之緣,但肝膽相照,說得上一見如故。朋友有難,咱們不能袖手。四嫂,你這匹白馬借給十二哥一趟。」原來眾人在混亂中都把馬匹丟了,只有駱冰寶愛白馬,又念念不忘要將馬送給丈夫,一直將馬留在筏上。石雙英騎上白馬,絕塵而去。馬行神速,預計一日內就可趕過大軍,讓木卓倫聞警後好籌劃防備。
安排已畢,陳家洛命蔣四根將那將官反剪縛住,拋在筏子上順水流去,是死是活,瞧他的運氣了。
第六回 有情有義憐難侶 無法無天賑饑民
周綺在亂軍之中與眾人失散,滿眼望去,全是清兵,隨手砍翻了衝到身邊的幾名,只見兵卒四面八方地涌到,心中慌亂,縱馬亂奔。跑了一程,又遇到一隊官兵,她不敢迎戰,回頭落荒而走,黑暗中馬足不知在什麼東西上一絆,突然跪倒。她此時又疲又怕,坐得不穩,一個倒栽蔥跌下馬來,後腦在硬土上重重一撞,暈了過去。幸而天黑,清兵並未發現。
昏迷中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突然眼前一亮,隆隆巨響,接著臉上一陣清涼,許多水點潑到了頭上,周綺睜開眼來,但見滿天烏雲,大雨傾盆而下,「啊喲」一聲,跳起身來,忽然身旁一人也坐了起來。周綺吃了一驚,忙從地上抓起單刀,正想砍去,突然兩人都驚叫起來,原來那人是徐天宏。
徐天宏叫道:「周姑娘,怎麼你在這裡?」周綺在亂軍中殺了半夜,父親也不知去了何方,突然遇到徐天宏,雖然素來不喜此人,專和他拌嘴,畢竟是遇到了自己人,饒是俏李逵心膽粗豪,不讓鬚眉,這時也不禁要掉下淚來。她咬嘴唇忍住,說道:「我爹爹呢?」徐天宏忽打手勢叫她伏下,輕聲道:「有官兵。」周綺忙即伏低,兩人慢慢爬到一個土堆後面,探頭往外張望。
這時天已黎明,大雨之中,見數十名清兵在掩埋死屍,一面掘地,一面大聲咒罵。
過了一會兒,屍體草草埋畢。一名把總高聲吆喝:「張得標、王升,四邊瞧瞧,還有屍首沒有?」兩名清兵應了,站上高地四下張望,見二人伏在地下,叫道:「還有兩具。」
周綺聽得把自己當作死屍,心中大怒,便要跳起來尋晦氣。徐天宏一把拖住她手臂,低聲道:「等他們過來。」兩名清兵拿了鐵鍬走來,周徐二人一動不動裝死,待兩兵走近俯身伸手要拉,突然各刺一刀,插入兩兵肚腹。兩兵一聲也來不及叫,已然喪命。
那把總等了半天,不見兩兵回來,雨又下得大,好生不耐煩,口中王八羔子的罵人,騎了馬過來查看。徐天宏低聲道:「別做聲,我奪他的馬。」那把總走到近處,見兩兵死在當地,大吃一驚,正待叫人,徐天宏一個箭步,已躥了上去,揮刀斜劈。那把總手中未拿兵器,舉起馬鞭一擋,連鞭帶頭,給砍下馬來。徐天宏挽住馬韁,叫道:「快上馬!」周綺一躍上馬,徐天宏放開腳步,跟在馬後。
眾清兵發現敵蹤,大聲吶喊,各舉兵刃追來。徐天宏奔不得幾十步,左肩上被金針射中處愈來愈痛,難以忍受,一陣昏迷,跌倒在地。周綺回頭觀看敵情,忽見徐天宏跌倒,忙勒轉馬頭,奔到他身旁,俯身伸手,將他一把提起,橫放鞍上,刀背敲擊馬臀,那馬如飛而去。眾清兵叫了一陣,哪裡追趕得上?
周綺見清兵相離已遠,將刀插在腰裡,看徐天宏時,見他雙目緊閉,臉如白紙,呼吸細微,心中很是害怕,不知怎麼是好。只得將他扶直了坐在馬上,左手抱住他腰,防他跌落,盡揀荒僻小路奔馳。跑了一會兒,見前面黑壓壓的一片森林,催馬進林,四周樹木茂密,稍覺安心。這時雨已停歇,她下了馬,牽馬而行,到了林中一處隙地,見徐天宏仍是神志昏迷,想了一想,把他抱下馬來,放在草地上,自己坐下休息,讓馬吃草。她一個二十歲不到的姑娘,孤零零坐在荒林之中,眼前這人不知是死是活,束手無策之餘,不禁悲從中來,抱頭大哭,眼淚一點一點滴在徐天宏臉上。
徐天宏在地上躺了一會兒,神志漸清,以為天又下雨。微微睜開眼睛,只見眼前一張俏臉,一對大眼哭得紅紅的,淚水撲撲撲地滴在自己臉上。他哼了一聲,左肩又痛,不由得叫了聲「啊喲」。
周綺見他醒轉,心中大喜,忽見自己眼淚又是兩滴落在他嘴角邊,忙掏出手帕,想給他擦,剛伸出手,驟然警覺,又縮了回來,怪他道:「你怎麼躺在我跟前,也不走開些。」徐天宏嗯了一聲,掙扎著要爬起。周綺道:「算了,就躺在這兒吧。咱們怎麼辦呀?你是諸葛亮,爹爹說你鬼心眼兒最多的。」徐天宏道:「我肩上痛得厲害,什麼也不能想。姑娘,請你給我瞧瞧。」周綺道:「我不高興瞧。」口中這麼說,終究還是俯身去看,瞧了一會兒,說道:「好端端的,沒有什麼,又沒血。」
徐天宏勉力坐起身來,右手用單刀刀尖將肩頭衣服挑開了個口子,斜眼細看,說道:「這裡中了三枚金針,打進肉里去了。」金針雖細,卻是深射著骨,痛得他肩上猶如被砍了三刀一般。周綺道:「怎麼辦呢?咱們到市鎮上找醫生去吧?」徐天宏道:「那不成。昨晚這一鬧,四廂城鎮誰不知道?咱們這一身打扮,又找醫生治傷,直是自投羅網。這本該用吸鐵石吸出來,這會兒卻到哪裡找去?勞你的駕,請用刀把肉剜開,拔出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