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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晨,趙半山和衛春華來接班。乾隆見這兩人一個臉色慈和,一個面目英俊,不似昨天那批人凶神惡煞般的模樣,又均在西湖上見過,稍覺放心。實在餓不過了,對趙半山說道:「我要見你們姓陳的首領,請你通報一聲。」趙半山道:「總舵主今兒沒空,過幾天再說吧。」乾隆心想:「這樣的日子再過幾天,我還有命麼?」說道:「那麼請你先拿點東西給我充飢。」趙半山道:「好吧!」大聲叫道:「萬歲爺要用御膳,快開上酒席來。」衛春華答應著出去。
乾隆大喜,說道:「你給我拿一套衣服來。」趙半山又大聲叫道:「萬歲爺要穿衣了,快拿龍袍來。」乾隆喜道:「你這人不錯,叫什麼名字?將來我必有賞賜。」趙半山微笑不答。乾隆忽然想起,道:「啊,我記得了,你的暗器打得最好。」
孟健雄捧了一套衣服進來,放在被上,乾隆坐起一看,見是一套明朝的漢人服色,不覺大為躊躇。趙半山道:「咱們只有這套衣服,你著不著聽便!」乾隆心想我是滿清皇帝,怎能穿明朝的漢人服色,可是不穿衣服,勢必不能吃飯。餓了一日兩夜之後,這時什麼也顧不得了,只得從權穿起。
他穿了漢人裝束,雖覺不慣,倒也另有一股瀟灑之感。站起來走了幾步,向窗外一望,不由得嚇了一跳。只見遠處帆影點點,大江便在足底,眼下樹木委地,田畝小如棋局,原來竟是身在高塔之頂。這寶塔高聳入雲,既在大江之濱,那定是杭州著名的六和塔了。
又過了兩個時辰,才有人來報導:「酒席擺好了,請下去用膳。」乾隆跟著趙半山和衛春華走到下面一層,見正中安放一張圓桌,桌上杯箸齊整,器皿雅潔,桌邊已團團坐滿了人,留下三個空位。眾人見他下來,都站起身來拱手迎接。乾隆見他們忽然恭謹有禮,心中暗喜。
無塵道人道:「我們總舵主說他和皇上一見如故,甚是投緣,因此請皇上到塔上來盤桓數日,以便作長夜之談。哪知他忽有要事,不能分身,命貧道代致歉意。」乾隆「嗯」了一聲,不置可否。無塵請他上坐。乾隆便在首位坐了。
侍僕拿酒壺上來,無塵執壺在手,說道:「弟兄們都是粗魯之輩,不能好好服侍皇上,請別怪罪。」一面說一面篩酒。酒剛滿杯,無塵忽然變臉,向侍僕怒罵:「皇上要喝最上等的汾酒,怎麼拿這樣子的淡酒來?」舉杯一潑,將酒潑在侍僕臉上。侍僕十分惶恐,說道:「這裡只備了這種酒,小的就到城裡去買好酒。」無塵道:「快去,快去。這樣子的酒,咱們粗人喝喝還可以,皇上哪能喝?」徐天宏接過酒壺,給各人篩了酒,就只乾隆面前是一隻空杯,他不住向乾隆道歉。
一會兒侍僕端上四盆熱氣騰騰的菜餚,一盆清炒蝦仁,一盆椒鹽排骨,一盆醋溜魚,一盆韭黃鱔背,菜香撲鼻。無塵眉頭一皺,喝道:「這菜是誰燒的?」一名廚子走近兩步道:「是小人燒的。」無塵怒道:「你是什麼東西?幹嗎不叫皇上寵愛的御廚張安官來燒蘇式小菜?這等杭州粗菜,皇上怎麼能吃?」
乾隆道:「這幾樣菜色香俱全,也不能說是粗菜。」說著伸筷去盆里夾菜。陸菲青坐在他身旁,伸出筷子,說道:「這種粗菜皇上不能吃,別吃壞了肚子。」雙筷在他筷上一夾,潛用內力,輕輕一折,把乾隆的筷子齊齊折斷了一截。
群雄見陸菲青不動聲色,露了這手,都是暗暗佩服。無塵心道:「他師弟張召重武功雖高,談到內功,恐怕還是不及師兄。綿里針果然名不虛傳。」乾隆筷子被陸菲青夾斷,伸出又不是,縮進又不是,登時面紅過耳,啪的一聲,把斷筷擲在桌上。大家只當不見,「請請」連聲,吃起菜來。
徐天宏向廚子喝道:「快去找張安官來給皇上做菜。皇上肚子餓了。你不知道麼?」廚子諾諾連聲,退了下去。
乾隆自知他們有意作弄,肚中飢火如焚,眼見眾人又吃又喝,連聲讚美,心中又氣又恨,可又發作不得。菜餚一道一道地上來,塔中設有爐灶,每道菜都是熱香四散。好容易干吞饞涎等他們吃完酒席,侍僕送上龍井清茶。徐天宏道:「這茶葉倒還不錯,皇上可以喝一杯。」乾隆接來兩口喝乾,茶入空肚,更增飢餓。蔣四根在旁卻不住撫摸肚子,猛打飽呃,大呼:「好飽!」趙半山道:「我們已去趕辦御用筵席,請皇上稍等片刻。」無塵在一旁頓足怒罵,說怠慢了貴客,總舵主回來定不高興。周仲英把鐵膽弄得噹啷啷直響,說道:「皇上肚餓了吧?」乾隆「哼」了一聲,並不言語。
蔣四根道:「餓乜?我好飽!」徐天宏道:「這叫做『飽人不知餓人飢』了。天下挨餓的老百姓不知道有幾千幾萬,可是當政之人,幾時想過老百姓挨餓的苦處?今日皇上稍稍餓一點兒,或者以後會懂得老百姓挨餓時是這般受罪。」常赫志道:「人家是成年累月的挨餓,一生一世從來沒吃飽過一餐。他一天兩天不吃東西,有啥子稀奇?」常伯志道:「我們哥倆小時候連吃兩個月樹皮草根,你龜兒子嘗嘗這滋味看。」
說到了餓肚子,紅花會群雄大都是貧苦出身,想起往事,都是怒火上升,你一句,我一句,說個不休。乾隆臉上青一陣紅一陣,聽他們說得逼真,也不禁怵然心動,心想:「天下果真有這等慘事?生而貧窮,也真是十分不幸了。」他愈聽愈不好過,轉身向上層走去,群雄也不阻攔。徐天宏道:「待御膳備好,就來接駕。」乾隆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