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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家洛道:「韓兄肯聽陸老前輩的金玉良言,真是再好不過。在下索性交了你這位朋友。心硯,你把鎮遠鏢局的各位請進來。」心硯應聲出去,將錢正倫等一干人都帶了進來。韓文沖和各人一見,面面相覷,都說不出話來。
陳家洛道:「衝著韓兄的面子,這幾位朋友你都帶去吧。不過以後再要見到他們不干好事,可休怪我們手下無情。」韓文沖給陳家洛軟硬兼施,恩威並濟,顯功夫,套交情,不由得臉如死灰,啞口無言。見陳家洛再也不提「還馬」二字,又哪敢出口索討?陳家洛道:「我們先走一步,各位請在此休息一日,明日再動身吧。」紅花會群雄上馬動身,一干鏢師官差呆在當地,做聲不得。
群雄走出一程路,陸菲青對陳家洛道:「陳當家的,鏢行這些小子們留在後面,小徒不久就會和他們遇著。他們吃了虧沒處報仇,說不定會找上小徒,我想遲走一步,照應一下,隨後趕來。」陳家洛道:「陸老前輩請便,最好和令賢徒同來,我們好多得一臂之力。」陸菲青笑道:「這個人就會闖禍淘氣,哪裡幫得了什麼忙?」拱了拱手,掉轉馬頭,向來路而去。陳家洛不及向陸菲青問他徒弟之事,心下暗自納悶。
余魚同奉命偵查文泰來的蹤跡,沿路暗訪,未得線索,不一日到得涼州。涼州是千年古城,河西要地,民豐物阜。他住下客店,踱到南街積翠樓上自斟自飲,感懷身世。想起駱冰聲音笑貌,思潮起伏,這番相思明明無望,萬萬不該,然而總是劍斬不斷,笛吹不散。見滿壁都是某某到此一游的字句,詩興忽起,命店小二取來筆硯,在壁上題詩一首:百戰江湖一笛橫,風雷俠烈死生輕。
鴛鴦有耦春蠶死,
白馬鞍邊笑靨生。
下面寫了「千古第一喪心病狂有情無義人題」,自傷對駱冰有情,自恨對文泰來無義。
酒入愁腸,更增鬱悶,吟哦了一會兒,正要會帳下樓,忽然樓梯聲響,上來了兩人。余魚同眼尖,見當先一人曾經見過,忙把頭轉開,才一回頭,猛然想起,那是在鐵膽莊交過手的官差。幸喜那人正和同伴談得起勁,沒見到他。
兩人揀了靠窗一個座頭坐下,正在他桌旁。余魚同伏在桌上,假裝醉酒。
聽那兩人談了一些無關緊要之事,只聽得一人道:「瑞大哥,你們這番拿到點子,真是奇功一件,皇上不知會賞什麼給你。」那姓瑞的道:「賞什麼我也不想了,只求太太平平將點子送到杭州,也就罷了。我們八個侍衛一齊出京,只剩下我一人回去。肅州這一戰,不是我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現在想起來,還是寒毛凜凜。」另一人道:「現今你們跟張大人在一起,決失不了手。」那姓瑞的道:「話是不錯,不過這一來,功勞都是御林軍的了,咱們御前侍衛還有什麼面子?老朱,這點子幹嗎不送北京,送到杭州去做什麼?」那姓朱的低聲道:「我姊姊是史大學士府里的人,你是知道的了。她悄悄跟我說,皇上要到江南去。將點子送到杭州,看來皇上要親自審問。」那姓瑞的「唔」了一聲,喝了一口酒,說道:「你們六個人巴巴從京里趕來,就是為了下這道聖旨?」那姓朱的道:「還做你們幫手啊?江南紅花會的勢力大,咱們不可不加意小心。」
余魚同聽到這裡,暗叫慚愧。真是僥倖,若不是碰巧聽見,他們把四哥改道送去江南,大夥卻撲北京去救,豈非誤了大事?
又聽那姓朱的侍衛道:「瑞大哥,這點子到底犯了什麼事,皇上要親自御審?」那姓瑞的道:「這個我們怎麼知道?上頭交待下來,要是抓不到他,大夥回去全是革職查辦的處分,腦袋保不保得牢,還得走著瞧呢。嘿,你道御前侍衛這碗飯好吃的嗎?」那姓朱的笑道:「現今瑞大哥立了大功,我來敬你三杯。」兩人歡呼飲酒,後來談呀談的就談到女人身上了,什麼北方女人小腳伶仃,江南女人皮色白膩。酒醉飯飽之後,姓瑞的會鈔下樓,見余魚同伏在桌上,笑罵:「讀書人有個屁用,三杯落肚,就成了條醉蟲,爬不起來。」
余魚同等他們下樓,忙擲了五錢銀子在桌,跟出酒樓。遠遠在人叢中盯著,見兩人進了涼州府衙門,半天不見出來,料想就在府衙之中宿歇。
回到店房,閉目養神,天一黑,便換上一套黑色短打,腰插金笛,悄悄跳出窗去,徑奔府衙。他繞到後院,越牆而進,只見四下黑沉沉的,東廂廳窗中卻透著光亮。躡足走近,廳中有人說話,伸指沾了點唾沫,輕輕在窗紙上濕了個洞,往裡張去,不由得大吃一驚。
原來廳里坐滿了人,張召重居中而坐,兩旁都是侍衛和公差,一個人反背站著,突然間厲聲大罵,聽聲音正是文泰來。
余魚同知道廳里都是好手,不敢再看,伏身靜聽,只聽得文泰來罵道:「你們這批給朝廷做走狗的奴才,文大爺落在你們手中,自有人給我報仇。瞧你們這些狼心狗肺的東西,有什麼下場。」一人陰森森地道:「好,你罵得痛快!你是奔雷手,我的手掌沒你厲害,今日卻要叫你嘗嘗我手掌滋味。」
余魚同一聽不好,心想:「四哥要受辱。他是當世英雄豪傑,豈能受宵小之侮?」忙在破孔中張去,只見一個身材瘦長、穿一身青布長袍的中年男子舉掌走向文泰來,臉色猙獰,不住冷笑。文泰來雙手被縛,動彈不得,急怒交作,牙齒咬得格格直響。那人舉起手掌,正待下落,余魚同金笛刺破窗紙,胸氣猛吐,金笛中一枝短箭筆直疾飛而去,插入那人左眼之中。那人非別,乃辰州言家拳掌門人言伯乾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