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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家洛向余魚同道:「那群回人的帳篷搭在哪裡?咱們彎過去瞧瞧。」余魚同領路,向溪邊走去,遠遠望去,只見曠曠廓廓一片空地,哪裡還有什麼帳篷人影?只剩下滿地駝馬糞便。大家都覺得這群回人行蹤詭秘,摸不準是何來路。
陳家洛道:「咱們走吧!」眾人縱馬疾馳,黑夜之中,只聞馬蹄嗒嗒之聲。駱冰馬快,跑一程等一程,才沒將眾人拋離。天色黎明,到了一條小溪邊上,陳家洛道:「各位兄弟,咱們在這裡讓牲口喝點水,養養力,再過一個時辰,大概就可追上四哥了。」
駱冰血脈賁張,心跳加劇,雙頰暈紅。余魚同偷眼形相,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慢慢走到她身旁,輕輕叫了聲:「四嫂!」駱冰應道:「嗯!」余魚同道:「我就是性命不要,也要將四哥救出來給你。」駱冰微微一笑,輕聲嘆道:「這才是好兄弟呢!」余魚同心中一酸,幾乎掉下淚來,忙轉過了頭。
陳家洛道:「四嫂,你的馬借給心硯騎一下,讓他趕上前去,探明鷹爪孫的行蹤,轉來報信。」心硯聽得能騎駱冰的馬,心中大喜,道:「文四奶奶,你肯麼?」駱冰笑道:「孩子話,我為什麼不肯?」心硯騎上白馬,如飛而去。
眾人等馬飲足了水,紛紛上馬,放開腳力急趕。不一會,天已大明,只見心硯騎了白馬迎面奔來,大叫:「鷹爪孫就在前面,大家快追!」
眾人一聽,精神百倍,拼力追趕。心硯和駱冰換過馬,駱冰問道:「見到了四爺的大車嗎?」心硯連連點頭,道:「見到了!我想看得仔細點,騎近車旁,守車的賊子立刻凶霸霸地舉刀嚇我,罵我小雜種、小混蛋。」駱冰笑道:「待會他要叫你小祖宗、小太爺了。」
勁風中群駒疾馳,塵土飛揚,追出五六里地,望見前面一大隊人馬,稍稍馳近,見是一批官兵押著一隊車隊。心硯對陳家洛道:「再上去六七里就是文四爺的車子。」眾人催馬越過車隊。陳家洛使個眼色,蔣四根和余魚同圈轉坐騎,攔在當路,其餘各人繼續向前急追。
余魚同待官兵行到跟前,雙手一拱,斯斯文文地道:「各位辛苦了!這裡風景絕妙,難得天高氣爽,不冷不熱,大家坐下來談談如何?」當頭一名清兵喝道:「快閃開!這是李軍門的家眷。」余魚同道:「是家眷麼?那更應該歇歇,前面有一對黑無常白無常,莫嚇壞了姑娘太太們。」另一名清兵揚起馬鞭,劈面打來,喝道:「你這窮酸,快別在這兒發瘋。」余魚同笑嘻嘻地避過,說道:「君子動口不動手,閣下橫施馬鞭,未免不是君子矣!」
押隊的將官縱馬上來喝問。余魚同拱手笑問:「官長尊姓大名,仙鄉何處?」那將官見余、蔣二人路道不正,遲疑不答。余魚同取出金笛,道:「在下粗識聲律,常嘆知音難遇。官長相貌堂堂,必非俗人,就請下馬,待在下吹奏一曲,以解旅途寂寥,有何不可?」
那將官正是護送李可秀家眷的曾圖南,見到金笛,登時一驚。那日客店中余魚同和公差爭鬥,他雖沒親見,事後卻聽兵丁和店伙說起,得知殺差拒捕的大盜是個手持金笛的秀才相公。此時狹路相逢,不知是何來意,但見對方只有兩人,也自不懼,喝道:「咱們河水不犯井水,各走各的道。快讓路吧!」
余魚同道:「在下有十套大曲,一曰龍吟,二曰鳳鳴,三日紫雲,四曰紅霞,五曰搖波,六曰裂石,七曰金谷,八曰玉關,九曰靜日,十曰良宵,或慷慨激越,或宛轉纏綿,各具佳韻。只是罕逢嘉客,久未吹奏,今日邂逅高賢,不覺技癢,只好從頭獻醜一番。要讓路不難,待我十套曲子吹完,自然恭送官長上道。」說罷將金笛舉到口邊,妙音隨指,果然是清響入雲,聲被四野。
曾圖南眼見今日之事不能善罷,舉槍捲起碗大槍花,「烏龍出洞」,向余魚同當心刺去。余魚同凝神吹笛,待槍尖堪堪刺到,突伸左手抓住槍柄,右手金笛在槍桿上猛力擊落,曾圖南把持不住,槍桿落地。曾圖南大驚,勒馬倒退數步,從兵士手中搶了一把刀,又殺將上來。戰得七八回合,余魚同找到破綻,金笛戳中他右臂,曾圖南單刀脫手。
余魚同道:「我這十套曲子,官長今日聽定了。在下生平最恨阻撓清興之人,不聽我笛子,便是瞧我不起。古詩有云:『快馬不須鞭,拗折楊柳枝。下馬吹橫笛,愁殺路旁兒。』我吹我的,你愁你的。古人真有先見之明。」橫笛當唇,又吹將起來。
曾圖南揮手叫道:「一齊上,拿下這小子。」眾兵吶喊湧上。
蔣四根縱身下馬,手揮鐵槳,使招「撥草尋蛇」,在當先那名清兵腳上輕輕挑起。那清兵叫聲「啊喲」,仰天倒在鐵槳之上。蔣四根鐵槳「翻身上捲袖」向上揮出,那清兵有如斷線紙鳶,飛上半空,只聽得他「啊啊」亂叫,直向人堆里跌去。蔣四根搶上兩步,如法炮製,像鏟土般將清兵一鏟一個,接二連三地拋擲出去,後面清兵齊聲驚呼,轉身便逃。曾圖南揮馬鞭亂打,卻哪裡約束得住?
蔣四根正拋得高興,忽然對面大車車帷開處,一團火雲撲到面前,明晃晃的劍尖當胸疾刺。蔣四根鐵槳「倒拔垂楊」,槳尾猛向劍身砸去,對方不等槳到,劍已變招,向他腿上削落。蔣四根鐵槳橫掃,那人見他槳重力大,不敢硬接,縱出數步。蔣四根定神看時,見那人竟是個紅衣少女。他是粵北人氏,鄉音難改,來到北土,言語少有人懂,因此向來不愛多話,一聲不響,揮鐵槳和她斗在一起,拆了數招,見她劍法精妙,不禁暗暗稱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