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汜留聽見榮佐的感嘆,不由作色道:“你了解她嗎?”
榮佐看著汜留,一笑而已,他並不願在這件事情上與妻子爭論,即便他認為自己比汜留更理解裔昭的處境。
汜留是個喜怒莫測的人,這跟她的成長經歷有關,並不是什麼“本性”在作怪,榮佐認可這個說法,他願意給汜留更多包容,包括包容她身邊的人。
“懷孕的女人有許多忌口,我去打聽了,把要注意的都寫在這兒了。”
榮佐拿出一頁紙,準確來說是一捲紙,上面用寫滿了蠅頭小楷,是他的筆跡。汜留只瞄了一眼,迅速皺起了眉頭。
“知道你不喜歡這個,所以我自己收著,也會吩咐侍候的人多加注意,只是你,擔待些罷。”
榮佐的語氣總是那麼溫和,好像永遠不會生氣,大概是要做父親了,那種喜悅出現在他的笑容里,淺淺的。
汜留作無奈狀,榮佐是第二個讓她無可奈何的人,她想起這個人是孩子的父親,便不自覺地扶上小腹,語氣也輕柔許多,“你說,是男孩,還是女孩?”
這不啻於在問孩子的父親喜歡男孩還是女孩,榮佐擺出一貫的笑容,道:“看樣子,得討論孩子的姓氏了。”
姓氏是身份的象徵,作為榮佐與汜留的孩子,姓氏會決定更多的事情,比如:未來神女的人選問題。
汜留的手從小腹上輕輕划過,榮佐說了個好問題,孩子的姓氏,到了討論的時候,由他提出這個話題,會使夫妻二人的關係看起來更融洽。
“如果這一胎是女孩,就讓她姓澹臺吧,”汜留抬起頭,笑盈盈地看著榮佐,“要是男孩,就是榮家的嫡孫。”
榮佐點點頭,他沒有異議,雖然只討論了頭一胎的姓氏,沒有涉及到將來可能的第二胎,也不失為一種諒解。
無論是神尊還是神女的孩子,因為涉及到最高權力的繼承問題,姓氏總是最敏感的話題。雖然從前很多和平解決的方式,但也不乏極端的結果——這是所有人都極力想避免的。
汜留的女兒要姓澹臺,這是遵循汜留親生母親神燮以來的傳統,依靠最直接的血緣關係,可以減少不必要的麻煩。汜留意識到這一點,但更多的還是要延續傳統。
“你身子不方便,外邊的事,放一放。”
這是榮佐的勸解,他又說道:“神女的位置,不會輕易動搖,我會注意外邊的動靜,你且耐心過這幾個月。”
這話從榮佐嘴裡說出來,汜留生不得氣,她反而有些感激。這段婚姻,本來就充滿了聯姻的味道,是她甘願做的犧牲。
榮佐從汜留房裡出來,心情不錯,他邁開步子,跨出了院門,看到裔昭站在那邊的桂花樹下,便踱著步子過去。
“大管家好興致。”
“大管家”也好,“大總管”也罷,都是對巫族九姓出身的伴讀一種戲稱,眼下的裔昭,確實應了這個稱呼。
“彼此彼此,”裔昭微微笑道,她對這榮佐談不上有好感,可那種莫名的惺惺相惜,又令她著實狠不下心。
榮佐走到裔昭身邊,就在裔昭耳邊輕輕道:“汜留就要做母親了,大管家就不考慮自己的終身大事?”
裔昭不動聲色地退了幾步,與榮佐保持著距離,“閣下才像個大管家,與神女有關的大事小事,無一不知吧。”
榮佐斂起笑容,餘光觀察了周圍,並沒有其他人,便上前一步,“不管是為了你自己,還是為了裔氏,做這樣的犧牲,不覺得痛心?”
他說這話時,帶著咄咄逼人的架勢,又有一絲揶揄,混合著他那貴公子的做派,有種令人不寒而慄的感覺。可他面對的是裔昭,這種威懾就小了許多。
裔昭不過一笑,這次的笑容只停留在唇邊,“有勞閣下費心,神女目前不能沒有裔昭,這一點,您比我更明白。”
榮佐自然明白,喜怒無常的汜留,只有在裔昭面前才會平靜,這是別人做不到的。他知道那是兩個女子一同長大的後果,彼此交心,視對方為最可靠的人,這種關係看似牢固,其實最脆弱,需要不遺餘力地維繫。裔昭不肯嫁人,為的就是維繫這層關係吧。
為了維持與汜留的信任而不肯嫁人的裔昭,與為了拉近與汜留關係而逼婚的榮佐,本質上又有什麼區別呢?彼此心知肚明的事,拿來互相嘲諷又有什麼意思?
榮佐低頭一笑,抬頭平視裔昭,“汜留的事,還是要勞煩裔大人,告辭。”
二人互相的稱呼,對汜留的稱呼,在短時間裡反覆變化,就像做著鬥爭。裔昭目送榮佐離開,能互相了解的,除了朋友,就是敵人,榮佐,會是朋友嗎?
裔昭想著外面那些人的言論,固然有許多可笑的地方,有些話還是很有意思的,身為局中人的她,除了一笑而過,難道還能去砍人家腦袋?
她不由想起那位病弱神尊身邊的“大總管”安實玉,這個被人認為欺上瞞下的女人,還是活得好好的,所謂作威作福,更像是虛偽的行徑。那些人看待她裔昭,是否已經等同於安實玉?
裔昭定定地看著那個小院,眼中流露出一絲決絕。
要麼,作為心腹而活;要麼,作為心腹之患而死。這很簡單的選項,沒有第三條路,她從一開始就知道的。
☆、神熺生女(下)
神女汜留的頭一胎終於在千呼萬喚中生下來,是個女孩,昭明神宮裡慶賀三日,洵都城裡瀰漫著喜氣。那個女孩果然姓了澹臺,取名彥桾。
病榻上的神燚對這個新生命很是關注,親自過問了取名字的事,賞賜了許多珍寶。按照人們的說法,這是對待未來神女的態度。
汜留分娩時,並沒受多大罪,她對這頭一胎很是滿意。心滿意足之餘,未免產生小小的遺憾:榮佐需要一個男孩作為繼承人。這同時意味著,她不得不跟榮佐再造一個人。
但生孩子帶著大人的意志,這就不是什麼開心事了。就算汜留有怨言,也不能不按照規矩辦。好在,彥桾的出生給了夫妻倆許多共同話題。
榮佐很喜歡孩子,他毫不掩飾這一點。汜留前期憂心忡忡,真的為人母時,卻是笑逐顏開。夫妻倆輪流抱著小彥桾,六目相對,多了少見的溫柔。
相比之下,裔昭就顯得形單影隻了。雖然小彥桾一出身,汜留就讓裔昭做小彥桾的師父,讓裔昭的地位更加穩固,可裔昭仍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失落,就像在一瞬間被人拋棄了。
裔昭是個很會調整心態的人,當她看到榮佐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的情形,還是有些不能說的情緒。她努力告誡自己,犧牲那麼多,是為了裔氏的前程,不能在此時功虧一簣,可這種想法反而加重了她的心裡負擔。
好在,沉浸在快樂中的汜留沒有及時發現裔昭的反常,這給了裔昭從容改變的時間。裔昭思索著,到底要怎麼樣,才能始終以汜留心腹的身份周旋於權力之巔。
小彥桾很可愛,汜留明確說過,要把這個孩子作為未來神女培養,所以,作為未來神女的師父,裔昭的地位還是十分要緊的。裔昭心裡十分矛盾,她的心思被榮佐看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