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頁
“這是我的本名,沒幾個人記得。”
白衣女子臉上露出遺憾之色,她今天的神情格外吩咐,喜怒哀樂一一出現,不似初見時的模樣。
又說了些話,老嫗在一旁小聲提示:“大人,太陽下山了。”
白衣女子便向靖虞致歉,她讓老嫗把靖虞送到門外,自己目送之。
靖虞回頭時,那扇破門已經闔上,連條縫隙都沒留下,他沒有踹門的勇氣,愣愣地站了一會兒,才戀戀不捨地離開。
在那以後,他再也沒有見過那白衣女子。
次年的八月二十六,靖虞如期而至,對方卻是“爽約”了。他提前許久到達,一直等到深夜,終於悻悻而歸。
次日,第二十代神尊神煥“升天”的消息從昭明神宮傳出,很快傳遍洵都,傳遍整個翕教。靖虞的心思,也因此被轉移了。
神廟裡忙碌起來,祝禱之聲,徹夜不休。
靖虞看到供奉的神煥畫像,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那畫上女子,帶著一絲坦然,雖然精神更好些,但不就是那城西小巷裡見過的白衣女子嗎?
靖虞悄悄打聽了神煥的本名,是“爰檀”啊。
那就沒錯了。
神尊的本名只在繼位前使用,繼位後會有神名,本名便成為尊諱。
靖虞產生一種難以言說的情緒,久久無法釋懷。
後來,他通過了神廟巫師的選拔,擺脫了打雜的身份,成為一名正經巫師,也算是繼承祖業、擺脫破落戶的身份了。
成為巫師的靖虞,常年待在神廟裡,最喜研讀經文,次則祝禱。好容易熬到了大巫的地位,他便請求到神煥的靈殿任職,日日打掃祝禱,無不親力親為,未嘗有一絲倦怠。
等到神炔遷廟之際,已是大巫的靖虞奮力阻擋,甚至不惜自焚於神廟正殿外,最終迫使神炔放棄遷廟。
沒有人知道大巫靖虞為何那麼固執,咒罵也好,稱讚也好,人們都永遠記住了這個名字。
☆、洵都十日見聞(一)
八月十五,太陽高高懸掛在天上,沒有雲。
一個衣衫襤褸的年輕女子抬起頭,同時用手掌擋在額前,試圖遮蔽烈日。前面是一座城,它的名字叫“洵都”。
洵都已經是方圓千里之內鼎鼎有名的“聖城”,然年輕女子並非有意要來這兒。她只是在流亡,走到哪裡算哪裡。
離洵都還有一小段距離,肚子餓得咕咕叫,要進去嗎?年輕女子躊躇不已。
聽說大人物都住在洵都,連最高領袖神尊也住在城裡一個名為昭明神宮的地方,這樣的地方,怎麼會歡迎她這樣的小人物?
今天已經走了一段路,又在太陽底下暴曬,口乾舌燥的。年輕女子鼓起勇氣,拖著沉重的步子到了護城河邊上。
洵都城的護城河是活水,倚就一條不寬不窄的江,順勢而成。江水清清的,可以看見成群游來游去的小魚。
年輕女子先掬了一捧水,把臉洗了,涼意塗在臉上,十分受用。接著,她又掬起一捧水,大口大口地喝著,直到喉嚨涼了,胃也涼了,渾身上下都帶了一絲涼意。
這時候,她才愜意地坐在河岸上,把草鞋脫下,將一雙勞累許久的大腳浸到涼涼的水裡,疲憊一下子跑了。
這樣休息了一會兒,口乾舌燥的症狀已經沒了,整個人得到休息,精神大好,可肚子沒填飽,依舊咕咕叫著。那大口飲下的水,不過解一時之渴而已。
年輕女子看著絡繹不絕進出城門的人和車馬,皺眉。她把那被涼涼的江水浸泡清洗過的破草鞋套在鞋子,艱難的爬了起來。
不管了,什麼大人物住的的地方!只要能讓她吃上一口飽飯,就無所畏懼。
洵都的城門還不夠高大莊嚴,然對於她這種一直生活在山裡的女子而言,已經是令人嘆為觀止了。那兩邊站立著的筆挺武士,手裡拿著銳利的兵器,眼神冷酷地看著往來的行人車馬。
居然沒有任何人阻攔她,更別說問上幾句從哪兒來、到哪兒去的話,搞得她急急想出來的招兒都沒了用處,一顆忐忑不安的心,更是因為添上了許多僥倖而撲通撲通亂跳。
就在那寬闊的大街上漫無目的地走了許久,已經咕咕叫的肚子沒有得到及時的安撫,叫得更歡了。
年輕女子覺得再走下去就沒有力氣了,就在這時,她看見一條街上橫七豎八地躺著許多衣衫襤褸的乞丐,遇上同行的感覺猶如他鄉遇故知。她立刻撿了一隻破碗,挑了一個空位,就那麼倚著牆角坐了下去。
她沒有注意到,一旁那個容貌醜陋、眼神空洞的乞丐警惕地瞧了她一眼,那眼神像極了天上飛的鷹。
再毒辣的太陽也要落到西邊去,但年輕女子那破了個大洞的碗,依舊只有一個大洞。
算起來,上一頓還是在昨天晚上吃的,那戶好心人家將一大碗剩飯剩菜丟在她面前,囑咐她吃慢點兒。然而,餓了一天的她可不管這個,狼吞虎咽差點額噎著。
那飯菜的滋味,在腦海中縈繞著。
這時候,一個扁扁的白白的留下黑色印記的東西滾到了她面前,她慢慢地撿了起來,是一個冷了的饅頭,硬邦邦的,大概還被人踩過一腳。
她連一聲謝謝都來不及說,一口咬下去,將那饅頭啃掉一半,在嘴裡慢慢嚼著。那滋味,堪比龍肝鳳膽。
好容易將硬邦邦的饅頭咽下去,年輕女子用髒兮兮的袖子擦擦嘴邊,沖那個給她饅頭的人笑著。
“多謝。”
那個人就是剛才提到的醜陋乞丐,他蜷縮在那兒,並未理會年輕女子。年輕女子自己笑笑,倚著牆看著天慢慢變黑。
洵都的天氣令人琢磨不透,白天時還是熱氣熏天,到了晚上便颳起大風,涼颼颼的,仿佛一下子從夏天到了冬天。
年輕女子縮在牆角,她看到了自己那死了沒多久的父親,和才娶沒多久的繼母爭執起來,兩人說著吵著罵著,便動起手來。父親是男人,自然該比繼母強些,可一不小心失手,父親跌在牆角,挨了繼母一棍子,便起不來了。
後來,來了一堆人,繼母大罵她這個路邊撿來的女兒沒良心,大棍子一揮,就把她趕出了家門,並留下狠話:敢回來就立刻打死!
那個時候,她才知道自己為什麼叫“梁拾女”,原來是路邊撿來的啊。
梁拾女嘴邊露出一絲苦笑,翻了個身,仍縮成一團。這時候,身上漸漸暖了。拾女伸手拉扯一下,原來是身上蓋了件破衣服,臭烘烘的,現在也嫌棄不得。
就這樣,梁拾女度過了在洵都的第一天。
次日清晨,梁拾女從夢中醒來,她本來就睡得淺,因為挨了凍,醒了好幾回,自然是沒睡好。那醜陋乞丐已經倚著牆根坐著,不遠處有一個半裸的男人,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
梁拾女皺眉,接著看見身上蓋的破舊衣服,霎時明白了。她將那破衣服丟到一旁,故意弄出很大的動靜,那醜男人並沒有任何反應。
一隊武士踏著朝霞而來,他們的服飾跟守衛城門的不一樣,是黑色的,身後還跟著一隊負責清理大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