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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武士圍上來,因為羅僉等人擺出惡戰的模樣,他們也不說什麼了。雙方混戰著,羅僉一人奮力殺出重圍後,倒在漆黑的小巷子,一個隱藏在黑暗中的黑衣武士,用劍砍下了他的頭顱。
那武士背著拾女跑了一段路,本來已經脫離包圍圈,誰知又掉入另一個包圍圈,被武士們追著跑。眼見已經跑到了巷子的盡頭,沒有路了,而追兵近在咫尺。
“小姐,屬下幫你翻過這道牆。”
那護衛把拾女放下來,也不管拾女的反應,便把她弄到牆頭去,一如平戡的做法。然後,那護衛拎著兵刃衝到外面,與武士混戰,很快就倒地不起。
拾女坐在牆頭,她本來就重傷未愈,這麼一折騰,又沒有多少力氣,便坐不穩,身子一歪,搖搖晃晃地往另一邊倒下去。
“撲通”一聲,似有重物落到了地上,院牆之內的護衛立刻圍了過來。這個院子的男主人——一個留著短須的中年男子也快步走了過來。
“啟稟大人,是一女子,還活著。”
查驗過的護衛稟告道。
那男主人走近,待看清拾女的臉,神情微變。
“將這女子抬走,找大夫過來診治。”
護衛們雖心中詫異,卻是都不敢多問,不過依令而行。
拾女摔倒的時候,其實還有些神智,她看到了那英武的中年男人,感受到他打量的目光,卻說不出一句話來,只得任人擺布。
是禍是福,誰又知道呢?
☆、洵都十日見聞(四)
“你看看你!看看你自己這幅模樣!”
“拾女,拾女,就是路邊撿來的賤種!禍害!”
……
謾罵聲源源不斷地傳來,那些歷歷在目的臉,那兇惡的語氣,那曾經出現過或者從未出現過的的場景,一一出現在拾女腦海中,真實的感受令她胸口陣陣起伏。
霍然睜眼,梁拾女看到了頭頂的帳子,耳邊傳來他人的低語:“哎呀,姑娘你醒了。”
是個少女的聲音,帶著一絲驚訝與歡快。
梁拾女餘光瞥到那少女,眉清目秀的,那氣派不似尋常人家的姑娘。她微微瞧了四周一眼,那光景,該是在大戶人家的房子裡。
“姑娘,你餓了嗎?可想吃些什麼?”
那少女嘰嘰喳喳的,一下子說了好多話,拾女應接不暇,許久才勉強吐出一個字:“水。”
少女很認真地聽著,又問了一遍:“是要喝水嗎?”
未等拾女回答,她已經跑出去,片刻功夫便端了一杯水回來,捧到拾女嘴邊,慢慢餵著。
“大夫說,你傷的太重,不能亂動。”
拾女喝了一口,清涼清涼的,並不是清水,而是帶著淡淡的苦味,像是藥。
“這也是大夫吩咐的,專為姑娘熬的藥茶。”
那少女又解釋道。
拾女受了那藥茶的刺激,整個人清醒了許多,她努力擠出一個微笑,表示謝意。
那少女笑笑,道:“是我家大人救了姑娘,姑娘只管在這兒好生將養,什麼都不必管。我家大人可是這洵都城裡說的上話的人。”
她面露驕傲之色,卻不至於令人反感,反而生出一絲好感。
拾女身上的痛意漸漸清晰,之前的遭遇在腦海里一一浮現,再想著那少女剛才的話,不由黯然一笑。
這時候,外面傳來了腳步聲,那聲音很有規律,給人一種穩重之感。接著,一個中年男子便出現在屋子裡,只見他寬袍博帶,面容嚴肅,隱隱露出武人的傲氣。
那少女見了,忙施禮。中年男子擺擺手,少女便慢慢退了出去。
“我叫桓佶,姑娘應該聽過這個名字。”
那男子開口道。
拾女想了想,真的聽過那個名字,故鄉那種消息閉塞的地方,也有關於這個人的傳說。桓佶,一個看似遙不可及的人物,今天就這麼站在她面前。她記得,這是昏迷前見到的那個人。
“你像我的一個故人。”
所以,你就救了我?拾女一言不發,靜靜看著。
桓佶站在拾女床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又道:“我知道你是什麼人,也明白救了你意味著什麼,你不必感謝我。”
拾女嘗試動了動,發現渾身疼痛,果然是動彈不得。她勉力沖桓佶一笑,“請問,今天是什麼時候?”
“八月二十一午時。”
桓佶緩緩道,“你是昨晚掉進寒舍的。”
那麼,她並沒有昏迷多久。拾女這樣想著,她不知道昨晚那些救她的人如何了,她想問眼前的人,卻開不了這個口,只得轉著眼珠子。
“你想問什麼,只管開口。”
拾女還是沒有說什麼,倒是對方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道:“昨晚那些人,全都死了。”
他語氣淡淡的,像是說著很平常的事,也許對他來說,這的確是稀疏平常的事。
拾女心一沉,她隱約記得那些人的面孔,沒有平戡,她更想問平戡的下落,終究沒法開這個口。為什麼要問呢?自身難保的她,知道了又能怎樣?
也許拾女的反應令桓佶有些意外,桓佶打量著拾女,許久才道:“對於一個剛知道自己是誰的人來說,死未免是件殘酷的事。”
拾女忽然很認真地看著桓佶,冷笑道:“像我這樣的人,是生是死又有什麼分別?”
她的聲音有些沙啞,聽起來怪怪的。
桓佶嚴肅的臉上忽然流露出一絲不知是憐憫還是憤怒的情緒,他道:“如果流放罪人的生死可以忽略,那就不會有今天的桓氏。”
拾女心中一動,她隱約記起這位桓大人家族的事,據說是在神燮時代被流放,成為十八勛舊中的可憐人,後來又回到洵都,靠著桓佶父輩的打拼,才有了今日顯赫的地位。而她雖然知道了自己的本名,卻還沒有燃起擔負家族希望的決心,看到的一切都是黑暗無趣的。
“你的名字是安怡徽,不是梁拾女。你既然找回了名字,也該找回家族的骨氣。”
他這是在嘲諷自己,亦或是激勵?拾女心中不快,卻也有些動容。她既然與那個梁家毫無關係,那麼,是否該找回自己的本來的家呢?可是哪裡還有家?
桓佶微微偏過頭望著窗外的景致,喃喃道:“家父曾留給我一句話,人生在世,寵辱不驚。這句話,送給你。”
他回過頭來看著拾女,那一刻,他眼裡流露的溫柔可以把百丈寒冰化掉。
“人生在世,寵辱不驚”,拾女在梁家的時候,並未讀書識字,所以也不理解那些文縐縐的句子,但那“寵辱不驚”二字,卻突然刺入她的心中,激起無限波瀾。
桓佶大概是從拾女的的表情變化里看出了什麼,他笑笑道:“今天早上,大祭司那邊的人過來,他們跟我要人。對我而言,把你交出去,並無尺寸之功,可是護著你,是天大的罪過。你說,我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