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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樣子的她,分明熟悉,卻又陌生,很近,也很遠,是自己,卻又不是自己。一瞬間,悲哀感就再度席捲而來,憤怒消失了,怨恨消失了,留下的只有疲憊,深深深深的一種疲憊。
她覺得自己很累,很想什麼都不想的睡上一覺,在睡夢世界中,沒有欺騙,沒有背叛,沒有嫉妒,沒有陷害,沒有一切醜陋的東西,只有快樂,最最純粹的快樂……
“小姐?小姐?”呼喚聲將她拉回到現實世界,雛轉頭,店門開了,一個胖婦人沖她招手,笑容可掬的說,“小姐,想買什麼花?別盡站在外面看啊,進裡頭來看看吧!”
她這才留意到,原來這是一家花店。說不清楚什麼原因,她竟真的走了進去。白色的塑料桶整整齊齊的排放著,各色鮮花爭相鬥妍,五彩繽紛,然而,最最牽引住她目光的卻是角落裡的那一簇——
鵝黃芯蕊,潔白花瓣,細長的綠色枝精,非常簡單,卻非常好看。
“小姐喜歡這個?這是雛jú,很適合向心上人表白時送哦,它的花語是‘你愛不愛我’。怎麼樣,買一束吧?本店現在優惠期,可以給你八折呢……”店主猶在絮絮叨叨,而雛已經什麼都聽不見,只有一個聲音不斷的在心中迴蕩,像把大鐵錘一樣,重重地撞在她的心坎上。
——你愛不愛我?
——你愛不愛我?
——你愛不愛我……
原來,雛jú的意思不僅僅是快樂,彼臨肯定也不知道,他如果知道,絕不會給她起這個名字。結果,卻一語成讖。
該怎麼辦?彼臨,我該怎麼辦?你愛我嗎?愛的是以前的歐若拉?還是古埃及的赫絲?還是……現在的我呢?
“所以呀,小姐你現在買是最實惠的了……怎麼樣,買一束吧?”店主說著,就熱情的拔出一束雛jú往她面前遞。
雛後退了兩步,搖頭。
“怎麼?不喜歡這顏色?沒關係,我們這還有紅色的和粉色的,你再看看?”
“我沒有錢。”說完這句話後,雛都不敢去看那個店主的臉,轉身推開玻璃門離開。夜已經很深了,街上稀稀落落的沒什麼人,空氣依舊很悶,整個世界的重擔都似乎壓在了她身上,她很慢很慢的走著,沒有目標,沒有方向。走得累了,就在一個小區的紫藤架下的露天長椅上坐下,凝望著高樓大廈里的一扇扇窗戶,燈光星星點點,看上去溫馨的不可思議。
大家都有家,她卻沒有。
曾經她以為天界是家,但天界無情的拋棄了她;曾經她以為孤兒院是家,但修女們都不關心她;曾經她以為跟在彼臨身邊就處處是家,可是兜兜轉轉了這麼一大圈,現在,再回去,何其尷尬。
在沒恢復起記憶前,還身為雛的時候她就預感到那種幸福和快樂都是偷來的,有一天需要償還,現在預感靈驗了,以她最最意外並且痛苦的方式還給她。她做錯什麼了?只因為愛上了彼臨,並得到了他的愛情的回應,所以,就要遭遇這一切波折麼?
愛情,真的是件又麻煩又無奈的東西。
然而,即使這樣,她還是想回去,回到彼臨身邊,只要能待在他身旁,永遠待在他身旁,就算不做歐若拉,就算不恢復神籍,也沒什麼關係啊!
愛情,果然無可救藥痴呆到底呢!
她用手抱住膝蓋,然後深深的埋下頭去。沒過幾分鐘,一個腳步聲由遠而近,在她身前三尺處,停住了。
她抬起頭,看見一雙溫柔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帶著幾分驚奇幾分探究的望著她,忽然間笑了。“嗨,”她說,“你……需要幫助嗎?”
多麼好聽的聲音。雛淡淡的想,千百年來,沒有人類這樣柔和的跟她說過話。
“嗯,別害怕,我無意冒犯,只是覺得——也許你現在很需要一杯熱茶?”對方如是說。於是她便跟著她進了她的家。
她不怕,一個人類而已,傷害不了擁有一半神力的她。尤其是,這個人類看起來非常友善,沒什麼殺傷力。
談了些什麼,事後她已不再記得,只知道那個夜晚她睡的格外安寧。那些煩亂的、抑鬱的、悲傷的、不知所措的情緒通通在那個女子一雙恬柔清亮的眼睛中一一沉澱,然後消弭。
當她再睜開眼睛時,一線晨光透過輕紗窗簾淡淡的映了進來,窗開了一線,風輕輕的吹著,依稀聽的見小鳥的鳴叫聲,再回想昨天的情形,恍如隔世。
手腳都懶洋洋的,不想動,就那樣躺著,晨光一點點的移動著,慢慢爬上她的臉,她沒有眨眼睛。突然,金光爆漲,某種熟悉的感覺瞬間襲來,她先是全身一顫,慢慢的閉上眼睛,雙手揪緊床單,最後,無力的鬆開。
該來的,還是會來。逃不過去,只能面對。
雛挺身坐起,下床,走到門邊,將門打開一線。做這一系列動作時她的身體僵硬的就像一隻牽線木偶,然而,當門外那人的身影映入她眼睛的一刻,關節奇妙的放鬆了。
是彼臨……他來接她了……
他找的到她……終這一生,她都不可能逃的開他啊,而且,他就在那裡,她怎麼捨得逃離?怎麼捨得浪費這樣寶貴的時光,不陪伴在他身旁?
痛苦也罷,傷心也罷,委屈也罷,幽怨也罷,能陪在他身旁,也就沒什麼其他可求的了……他是最重要的啊!
彼臨,他是最最重要的。
雛的眼睛一閃,心中做出了決定,走過去,抬頭笑笑說:“對不起,讓你擔心了……我沒事了,我們回去吧。”
收留她的那個人類女子穿著睡衣站在一旁,好奇的看看她又看看彼臨,卻很聰明的沒有問任何問題。
“打攪你了,姐姐,謝謝你。”雛朝她鞠躬,她連忙擺手說:“哦,沒關係的啦,其實我一個人有時候也會寂寞啊,巴不得多個人陪伴呢……”
彼臨轉身先行,雛連忙追上前,邊跑邊回頭朝她揮手:“姐姐再見!”
眼見得那女子立在門旁,陽光落在她身上,鍍出她的輪廓,莫名的親切。
出了小區後,彼臨打開第九空間,雛跟著走進去,彼此都沒再說話。就這樣靜默了很長一段時間,彼臨遲遲沒有停步開啟時空之門,雛也就不問,溫順的跟著他走,她想,他終會停步回頭問她一些話的。
然而,她卻想錯了,彼臨始終沒有回頭,也沒有發問,兩人就在第九空間裡一直一直走著,外面的世界暗下去了,又一個白天過去,他們究竟要在這裡走多久?他,又在想些什麼?是在生氣嗎?氣她一聲不吭就獨自跑到2003年中國來?還是心中做好了什麼決定,正在考慮該如何開口對她說?
一念至此,她頓時收步,不再往前走。
彼臨雖然背對著她,卻在第一時間感應到她的異樣,也停下了腳步,緩緩回頭。
“說吧。”橫豎一刀,砍得遲和砍得早沒有區別。她抬眼,很平靜也很淒涼的望著他說,“你想要跟我說些什麼?責備也好,埋怨也好,說你不能再帶著我,要跟赫絲單獨在一起也好……通通都沒關係,說吧,我在聽,也一定……承受的住。”
彼臨沉靜的臉上沒有表情,只是看著她,看定她,似不經意,又似刻意。那目光太複雜,她猜不出來,也不想去猜,於是便更加絕望的說:“還是……你後悔了?你後悔用一半的神力救了我,沒想到救回的我卻性情大改,不再像以前一樣可愛。你想把神力收回去了,是嗎?你不再要我了,是嗎?說出來啊,說出來吧,我會聽的。彼臨大人,只要你一句話,一句話就行……”
彼臨突然上前,一把將她摟進懷中,壓住了她的聲音,也崩潰了她的故作鎮定。她咬著下唇,想哭,卻怎麼也哭不出來。眼淚沒有了,那一半的神力救了她的命,也封印了她的眼淚,她再也再也無法哭泣了。
“彼臨大人……彼臨大人……”她抓緊他的衣袍,像溺水之人抓著最後一根救命稻糙一樣,惶恐得全身都在發抖。
——這微弱的、脆弱的、薄弱的、折煞人的最後一線希望。
“雛……”彼臨低聲喚她的名字,“我對你而言,是這麼不可信的存在嗎?為什麼你會問出這種問題,來傷害我、也傷害你自己?你在害怕什麼?告訴我,究竟是什麼事情,讓你害怕到連我都不再信賴,只想將我推開?”
“我沒有……”她的手又揪緊了幾分。
“你有。雛,你不會撒謊,你的目光在游移,說謊的人通常都不敢直視對方的眼睛。現在,抬頭看我,看著我……”彼臨托起她的臉,逼她看著自己,雛的睫毛顫抖著,匆匆垂下,又怯怯睜開,明眸如水,流溢著許許多多的悲傷,許許多多的無奈。
他覺得自己的心在抽搐,很緊張,也很疼痛。雛,他的雛……他一手帶大的孩子,他最完美的信念和寄託,他悉心照料百般呵護的純淨瓶子,為什麼就那樣碎裂了?即使拼上全力補回來,但上面還是布滿傷痕,一道道,觸目驚心。
如果可以,他甚至願意用另一半神力去使她恢復成從前的樣子!他的雛,他的……天使。
天使搖著頭,哭的無法自己,哭的痛不欲生,哭的,沒有眼淚。於是彼臨將她抱得更緊,將所有想說的、要說的、能說的,統統籍由這個擁抱傳遞給她知曉。
雛在他懷中,慢慢的平靜下來。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似乎已經很久,又似乎只不過是短短一瞬,然而空間外的世界卻漸漸亮了,迎來了新的一天。那光線如此明艷美麗,像流水一樣帶走昨日發生的種種不快,還歸純淨。
雛離開彼臨的懷抱,朝光線來源處走了幾步,隔著無形結界,看見地平線上,太陽正冉冉升起。
“大人,以前,我認為落日是最美的。可是現在我才知道,落日永遠比不過日出,因為它帶來的是毀滅,而日出帶來的卻是希望。”在說這句話的同時,雛伸出手去,既然彼臨遲遲不做,那麼就由她來吧,“開啟,時空之門。”
時空之門緩緩打開,入目所及處,是一片宏偉的金黃色,公元前2528年的埃及像幅畫般呈現在兩人眼前,這一次,等待他們的又會是什麼呢?
雛閉起眼睛,默默的說了一句:“我要快樂,給我快樂,我要如我的名字一樣,一定一定要快樂!”然後再睜開眼睛,帶著毅然的表情踏入埃及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