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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動。”清冷女聲在一旁響起。
蒼寒抬眸,就見一人站在床邊。他並不認識此人,但依稀記得她的聲音,應是永聖天宗弟子黎睿。她一臉冷然俯視著蒼寒,道:“你傷得不輕,須安心靜養為好。”
蒼然如今已是完全清醒,想起先前種種,哪裡還有安心靜養之心。他心急如焚,只是勉強著下了床,還未站起,膝蓋卻是一軟,跪倒在了地上。
黎睿正要攙扶,蒼寒卻強撐著站了起來。她看著他微顫的背影,也不多作勸阻,只道:“要走也先穿上衣服吧。”
蒼寒的衣衫早在先前與魔物的爭鬥中毀去,本來沒意識到倒也沒什麼,但如今被提起,他不免尷尬,微微斂了眉。他轉頭望去,但見床邊几上放著一套衣衫,似乎正是為他而備。他方才尋找的配劍,也靠在几旁。他走回去,穿上衣衫,攜起佩劍,淡淡道了聲謝。
“不謝。”黎睿垂著雙眸,應他道,“救你回來的是敝派掌門,我不過看護了片刻。”
她這話剛說完,房門就被不客氣地推了開來,冷淡的嗓音隨即而至,道:“僥倖沒死,就消停點吧。”
蒼寒抬眸,就見一個身著白衣的男子漠然而立,他並未見過此人,卻依稀認得這個聲音。他蹙了蹙眉,道:“閣下是永聖天宗的掌門?”
那白衣男子自然就是駱乾懷,他聽到這句不客氣的問話,似有不悅,道:“知我身份還如此不敬,雲隱教出來的弟子果然都不怎麼樣。”
聽他如此言語,蒼寒索性道:“真虛境之事若被真君知曉,只怕你永聖天宗再無資格位列九嶽,到那時,敬與不敬又有何分別。”
駱乾懷眉頭緊蹙,愈發不悅:“你又如何?原以為你身具魔氣是被那殛天令主奪舍之故,但方才我替你診過,那魔氣原來來自於你體內魔種。你早已納化那玩意兒,說你是魔物也不為過。”
蒼寒的臉色也陰沉下來,道:“我雖身具魔種,卻從未濫殺無辜,不比你的門下,雖修仙道,卻行魔事。”
兩人一來二去,已結怨懟。眼看氣氛劍拔弩張,黎睿開了口,道:“掌門,您帶他回來難道只是為了吵架?”
駱乾懷聞言,冷哼了一聲。他拂袖轉身,到一旁的桌邊坐了下來,不再言語。
蒼寒見狀,正要轉身離開,卻又止步回頭。他看了黎睿一眼,皺著眉頭稍做思忖,繼而不情不願地抱了抱拳,對駱乾懷道:“多謝援手,告辭。”
駱乾懷聞言,也不答應。蒼寒亦不多言,舉步向外。但就在蒼寒要出門的那一刻,駱乾懷突然清了清嗓子,道:“若你是要去尋你那師妹,我勸你還是別白費功夫了。”
此話一出,蒼寒當即頓住了步子。他一臉慍色地回頭,問道:“你想說什麼?”
駱乾懷望著他,不緊不慢地道:“拋下奄奄一息的你獨自逃走之人,何必追尋?什麼情深義重,說得何等冠冕堂皇,待到生死關頭,終究還是自利。不妨告訴你,她如今身在真虛境。呵呵,也是啊,不老不死,無憂無慮,誰能捨棄……”
駱乾懷話未說完,蒼寒便出聲打斷:“住口。”
駱乾懷輕笑道:“說中痛處了?”
蒼寒滿目冷然,道:“充其量不過是九嶽的一個前輩,還輪不到你對她妄下評斷。”
“真是不知好歹。我好心提醒,竟然說是‘妄下評斷’?她拋下你離開之事,是真是假,你自己心裡也清楚吧。”駱乾懷饒有興致地看著他,道。
蒼寒的耐心已所剩無幾,他壓著語氣里的焦躁,沉聲道:“不必搬弄是非。我信的,才是真的。”一言說罷,他漠然轉身,再不理會他人。
“哈。”駱乾懷不期然地笑了一聲。蒼寒哪裡還管他笑不笑,只是一味向外,剛出門外,卻見十數名男女正立在階下,皆是白衣如雪。此時天方破曉,山間雲霧縹緲,襯得那一眾人愈發潔淨出塵。
蒼寒知道這些必是永聖天宗門下,卻不知他們意欲何為,只得握緊佩劍,站定了步子。這時,駱乾懷起身,走到他身旁,笑道:“你體內的魔種正助你恢復,還是別亂走的好。你那師妹術法不精,別讓她白費了心。”
蒼寒聽得此話,一剎頓悟。他伸手摁上自己的心口,閉目凝神。果然,細辨之時,便能感覺,力量源源,隨氣血流轉,行遍百脈。原本瀕死之軀,恰如枯木逢春。魔種之力,他自然熟悉,但令他訝異的是,為何隨之而生的痛苦如此淺淡,幾乎無法察覺。他疑思之際,忽在那萬象萌動中捉住了一絲若有似無的微涼。那涼意清新如朝露,竟是似曾相識。
“湛露……鏡映?”他自語一句,驟生惶恐,急急就想騰空。可尚在恢復的身軀迫切渴求著休憩,哪裡能容他自如行動。眼見他要倒地,駱乾懷一步上前,托住了他的手肘。
“嘖,不聽勸的麼?”駱乾懷語帶責備,道。
蒼寒體內的魔種因心緒起伏愈發躁動,引得氣血如浪翻覆,一時間,他無力舉動,甚至連站穩的力氣都失了。
駱乾懷蹙眉嘆口氣,用了十分的耐心,道:“不必如此急躁。雲隱創的‘鏡映’之術,我也略知一二。方才我說你師妹術法不精,她施在你身上的‘鏡映’只能轉移四成傷害,想來她也知道此事,於是便入了真虛境,真虛靈氣加持,大約能轉移六成左右。短時之內,當不致死。”他輕輕一笑,又道:“況且,我身為永聖天宗的掌門,多少也通曉‘真虛天演’心法,算是給你治過了。如今能做的,只有等……”他說著,目光遠眺,聲音亦遙遠起來,“等你恢復,等她封住法陣……”
蒼寒聽罷,吃力地抬眸看了他一眼,疑惑問道:“你究竟……”
駱乾懷不等他問完,就道:“我究竟怎樣不重要……重要的是,真虛境內果然有魔物,而且那隻魔物我認識。”
原來,先前儀萱將真虛境內魔物之事告知駱乾懷,兩人雖是不歡而散,但駱乾懷還是隨後跟上了她。他趕到之時,戰局已了,儀萱和魔物都遁入了真虛境,可他還是認出了那魔物,震驚之餘也順便將蒼寒帶了回來。
“即然能走出真虛境,多少也有些膽識,沒道理讓你們死的太難看。”駱乾懷語氣輕薄冷淡,“我無意相救,不過跟著看一眼罷了。沒想到,她口中的魔物,竟然是那傢伙……”他稍作停頓,“昔年一戰,我永聖天宗雖然損失慘重,卻也斬去了殛天令主的左膀右臂。想來你也知道,那魔頭有寶劍五柄,選了出眾的弟子持劍,號為‘劍侍’。當年闖我六虛聖山的,正是劍侍之一。掌寶劍‘霜凝’,名喚‘蝕罌’。我當時千真萬確將他擊殺,又是在真虛境外,他絕無生還之機……”
蒼寒卻已瞭然,輕笑道:“答案再簡單不過……這隻魔物怕跟那殛天令主一樣,早已不被肉身所限,以虛體奪舍而生。你當年殺的,不過是他一具用膩的肉身罷了。”
駱乾懷的神色微微一變,回頭看了黎睿一眼。黎睿的神色亦是沉重,開口道:“若是如此,那麼真虛境內,應該早已沒有活人了……”
蒼寒只是稍微思忖,便明白了她話中的道理,他有百般擔憂,卻制之在心,一語不發地走回床前,凝神調息。
駱乾懷見他如此,抿唇淺笑,目光繼而又眺向門外。雲霧愈濃,山間萬象凝重,甫露的天光漸被水汽吞沒,儼然是雨兆,恰如當年……
……
真虛境內,儀萱緊握著鎮神珠,看著那逼近的魔物。
那魔物全是黑水凝就,粘稠液體如活物一般絞纏,湧起一片片凹凸。這番情狀本就可怖,加之一雙血眸,滿帶惡意,更叫人不寒而慄。
魔物似乎察覺了她的恐懼,發出一陣陰森怪笑,愈發湊近了她,順著之前的話,道:
“……我怎麼沒想到呢。你拋下你師兄逃跑,當真是無情無義,他說不定早已恨上了你,又怎麼會來救你。用你來誘他入境,說不定會失算呢。”
現在的情勢不可不說是萬分危急,怎麼也不是鬥氣辯駁的時機,但是儀萱卻怎麼也忍不住想要嗆上幾聲,她心一橫,道:“你當然希望我師兄恨我了,不然他來時,你有幾條手臂都不夠賠的!”
先前那魔物被蒼寒斷去的手臂尚未再生,儀萱這句話似乎戳中了他的痛楚,引他猖狂笑起。“我會怕他?哈哈哈,你可知我是誰?”
儀萱聽他反駁,心裡倒是高興起來。若能多拖延一刻,蒼寒的傷勢便多好一分。她索性藐視道:“看你這副德性就知道是個不入流的小角色,誰知道你是哪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