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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點頭,溫婉地隨著他進了別院的喜房。
房內的燈亮了,又熄了,曖昧的笑聲不時傳出。
孤獨的天地間,獨留我站在他們窗外,看著青紗帳中相擁的人影,默默流淚。
……
瑟瑟的秋風吹落了滿枝的綠葉,飄飄灑灑,片片迷了人眼,亂了紅塵……
他已絕情至此,我也該清醒了,可我還是不甘心,我想不明白——蘊澈縱然再薄情寡性,也不該在我面前與別的女子親熱,對我視而不見,還有,那女子肩上為何會有那道傷痕?也是蘊澈留給她的?那麼,當日蘊澈又為什麼會在我身上留下這道傷口?
我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仔仔細細回憶起那一夜發生的事。
那是一年前,蘊澈去弘親王府里喝喜酒,他回來時心情有些沮喪,滿身酒氣,步履不穩。
我問他為什麼心情不好,他看了我半晌,突然抽出劍來,在我的肩膀上輕輕一揮,刀鋒之下,我皮開肉綻,痛徹心扉。
他急忙幫我按住傷口,問道:“疼嗎?”
我搖頭,“是我做錯了什麼嗎?”
他低頭看著腳下的一株常青藤,碧綠的藤蔓不知何時生根發芽,枝蔓緊緊密密纏繞著我,似乎想永生永世與我糾纏下去。撫摸著我的長髮,他輕聲道:“小櫻,我知你非凡塵俗物,你也該知我對你的情誼……今世若有幸娶你為妻,我定不負你,若你我註定無此緣分,我寧願此生悠閒自在,了無牽掛……來世,只求做一株常青藤。”
今世若有幸娶你為妻,我定不負你。多美麼好的承諾!
可是他為什麼要在我身上留下劍傷,為何那女子的肩上也會有劍傷?為何那女子與我如此相像?為何他要在我面前與別的女人這般親熱?
蘊澈不是薄情寡性之人,這其中一定有緣由。
恍然間,我想起錦瑟說過的話:“王爺迷上的舞姬不僅長得傾城傾國,舞姿也是人世間難得一見,王爺第一眼見她時,她在初冬的薄雪之上翩然起舞,長袖過處,雪花紛飛,就像雪中的櫻花雨一般絕艷……”
我的腦中閃過一個念頭,他在我身上留下劍傷,莫不是想要以此為記,在凡塵俗世中尋我?莫不是,他以為那舞姬是我?
胸中如烈焰灼燒,我急迫地想衝進蘊澈的房內,問問他:“你如此痴迷與她,真的是因為你把她誤以為我嗎?”
可我的腳已在地下根深蒂固,絲毫無法移動,我只能拼命地舞動手臂,拼命地對著他呼喊,然而,他所能聽見的只有風聲,所能看見的只有懷中的軟玉溫香。
掙扎到精疲力竭,我頹然跪坐在地上,苦笑著搖頭,再搖頭!
蘊澈啊,她不是我啊!你認錯了人。可這不是你的錯,這是我的錯。只怪我初見他時太過開心,一不小心忘了季節,在冰天雪地里為你花開滿枝。他看出我非凡塵俗物,掘地三尺將我帶回王府,卻不知道,我靈根早已與靈山的土地融為一體,莫說絕地三尺,便是掘地十丈,也必會損我靈脈,毀了我五百年的道行。
我雖日夜苦修,片刻不敢倦怠,也至少要百年才能再修成人形。
一百年對我這株經歷過滄海桑田的櫻花樹來說,並不久,於他這樣的凡人來說,卻是由生至死。即便他在我身上留下可辨識的痕跡,也終究不能在這凡塵俗世中尋到我的肉身。
(六)
清晨,陽光落在身上還是清冷的。
“啊!怎麼會這樣?”丫鬟錦瑟的驚叫聲打破別院的寧靜。“王爺,不好了!”
“什麼事?”蘊澈在房內不緊不慢地問道。
錦瑟戰戰兢兢回道:“是您的櫻花樹,昨晚還好好的,不知怎麼,一夜之間葉子全都落盡了?”
錦瑟的話音未落,蘊澈已快步走出房門,衣衫還來不及穿好。看到滿地的落葉和滿枝的乾枯,也被驚得呆住了,急切地詢問著正顰顰裊裊走出房門的“新歡”。
“小櫻,你可有什麼不適?”
“別擔心,沒事的。”她淺淺一笑,附在蘊澈耳邊輕聲告訴他:“我因為急於幻化成人型耗損了太多真氣,以致傷了元氣,需要一陣子才能恢復。”
蘊澈看看我滿枝的乾枯,又看看她容光煥發容顏,有些不信:“真的沒事嗎?是不是你與我在一起,會損傷了你身子?”
聽到這句話,我不禁心生百味,悲喜交加,喜的蘊澈終究是在意我、擔心我,悲的是我與他相交數年,他再怎麼糊塗,也不至隨便把不相干的女人認做是我。
除非……
迎著刺目的陽光,我仔細打量他身邊的“小櫻”,她肌膚如雪,白皙得晶瑩剔透,身上還有種極淡的香氣,她似乎刻意掩飾,所以凡人聞不到,我仔細吸氣,才嗅出那是幽蘭之香,我不由得一驚,看向別院窗前的那一株墨蘭。
那株墨蘭是王爺三年前自熠王府帶回來的,說是那墨蘭亦有靈性,帶她回來與我作伴。那墨蘭確實有些道行,但性情寡淡,從不與我交談,我只當她潛心修行,漸漸忘了她的存在,這幾日未留意,竟盛放的份外嬌艷。
原來眼前的女子竟是墨蘭的人身,難怪她會知蘊澈與我的點點滴滴,騙得過心如明鏡的他。
“蘊澈,你認錯了人,我才是你的小櫻!我才是……”我試圖提醒蘊澈,可惜我叫的嗓子都啞了,蘊澈卻根本聽不到,他只顧著半跪在地上為我拾起落葉,小心收藏好,他的動作還是那麼溫柔,那麼悉心。
“你不必再叫了,他聽不到的。”我循聲看去,聲音來自於窗邊的那盆墨蘭。
“他聽得到,只要他用心聽,一定能聽到。”我以前和他說話,他便聽得到。
“你以為他現在的心還在你身上嗎?”
“你!”我氣得緊握十指,明知無用,還是將全身的功力匯聚在一處,攻向她。霎時間,幽靜的庭院,陰風四起,塵土飛揚,可惜落在墨蘭身上卻化作煙霧,無聲無息散盡。
“沒用的,就憑你那點修為,你根本傷不了我。”她淡淡道。
“我就算跟你同歸於盡,也不會讓你傷害蘊澈?”
墨蘭忽然笑了:“我怎麼會傷他?我比你更愛他。”
“你?!”我深吸了口氣,運到掌心的功力輕輕散開。
“早在多年前,我在熠王府第一次見王爺,便對他心生愛慕。”她幽幽嘆了口氣,“可他心中卻只有你,他帶我回澈王府,也是為了你。你若真能讓他開心也就罷了,可你只是一株樹,縱然王爺為你立誓終身非你不娶,你也只能讓他遺憾終身……你以為我願意做別人的替代品,喜歡聽他口口聲聲喚我‘小櫻’,可我實在不忍看王爺孤獨一生,才會化身成你,了卻王爺的夙願。”
“可你會害死他的!你的寒氣未除,陰氣未散,與他親近會傷了他的。”
“我知道,我也提醒了王爺很多次,可他說他不在意,他還說……只要能擁,”她頓了頓,接著道:“能擁你入懷,縱然只留他一日的陽壽,他也此生無憾了!”